九锡 第2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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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人间夜色静谧,偶有虫鸣之声。
  明亮的烛光照耀中,二皇子虽然脸上带着几分酒色,目光却十分清明。
  落座之后,他看着神情冷静的陆沉,忽地轻叹一声,缓缓问道:“一定要这样吗?”
  这个问题没头没尾,但陆沉知道因何而起,自然是指他今夜先后发作,完全没有给郭从义和侯玉足够的尊重。
  陆沉反问道:“殿下认为臣该怎么做?”
  “说实话,本王亦无成算。”
  二皇子面露难色,沉吟道:“郭从义和侯玉身后站着江南世族,这一点谁都清楚,但是他们今夜的举动不算太过分。本王只是觉得,或许你可以稍微婉转一些,不要将局面闹得这么僵。陆沉,本王知道你的根基在边军,并不是很在意京军主帅的看法,但是刚极易折啊。”
  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
  见陆沉没有答话,二皇子便继续说道:“本王知道,父皇已经决定改变现状,至少不能让京军一直被门阀把持,你是在为父皇出力,本王心中感激不尽。可是本王很担心你的安全,如果你走的路太刚太猛,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杀心。”
  陆沉终于开口,语调沉稳且坚定:“殿下,朝争不是过家家,尤其涉及到军权的争夺,用你死我活来形容毫不为过。陛下借助荆国公的名望撕开京军上层的缝隙,让臣站在那些人的对立面,后续冲突必然会发生。或许在殿下看来,今夜只是他们的一次试探,臣却不这么认为。”
  二皇子颔首道:“你说的也对,拉陆家下水确实是挑拨离间的狠辣招数。”
  “不止于此。”
  陆沉神情淡然,丝毫没有受到先前那些事的影响,继而道:“陛下让臣和他们打擂台,类似的打压和试探便会接踵而至,直到他们将臣按下去,或者让臣变成他们中的一员。故此,臣要在他们面前划出一条线。”
  他抬手在桌上画出一条直线,二皇子神色郑重地看着。
  “他们想试探我的底线在何处,我便将这条线划在他们脚下,只要他们往前一步,便等于与我为敌。”
  陆沉语调平静,却隐隐有风雷之声。
  二皇子恍然大悟,看向陆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和尊重,感慨道:“我明白了,你这是要让他们心存忌惮,以免他们得寸进尺不知收敛。”
  陆沉没有特意指出他不知不觉间换了自称,微笑道:“殿下明见。”
  “还好你能这般杀伐决断,父皇肯定会感到很欣慰。”
  二皇子松了口气,然后笑道:“夜已深,你今天想必很疲乏,不如早点歇息。”
  陆沉起身行礼道:“多谢殿下关切。”
  二皇子阻止他相送,只在临行前给他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个眼神让陆沉颇为不解,不知道这位天子暗中属意的二皇子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片刻过后,答案揭晓。
  陆沉望着略带羞意站在自己面前的墨苑花魁薛素素,不由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366章 【玄机】
  墨苑管事为陆沉安排的住处乃是东北角上名为“青绿”的庭院,他带来的亲兵住在周遭的房舍中,另外还有墨苑自身的高手和王府亲卫安排的岗哨。
  这里作为二皇子最重要的势力范围,内外防备素来森严,寻常蟊贼根本不敢靠近。
  此刻夜深人静,美人亭亭玉立。
  薛素素屈身福礼,温婉道:“婢子奉相王殿下之命,前来侍奉侯爷安寝。”
  经过先前那段简短的聊天,陆沉愈发肯定二皇子是天子中意的储君人选,所以他才光明正大地将薛素素送来。
  或许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二皇子今夜特意要将三位实权武勋都留下来,无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免得只留陆沉一人落人口实。
  至于二皇子为何非要将薛素素送给陆沉,此举和当初李云义让矾楼花魁顾婉儿赎身上门截然不同。
  二皇子知道天子对他的喜爱,只是因为他非皇后所生,兼之朝堂内外局势太过复杂,故而天子迟迟没有确定储君。
  如今陆沉逐渐成为天子的股肱之臣,并且将拆分京军的重任交托给他,在二皇子看来这是最需要笼络的重臣。
  甚至将视角放得更远一些,考虑到陆沉的年纪,他极有可能是天子留给二皇子的辅弼之臣。
  如此一来,二皇子主动对陆沉释放善意乃是理所当然。
  之前他邀请陆沉参加墨苑文会,并且提前叮嘱那些文人,不得在墨评上挑衅陆沉,反而要想办法为陆沉扬名,便是出于这种考虑。
  问题在于除此之外,二皇子能做的委实不多。
  陆沉乃是标准的武将,不喜诗词文章,更无附庸风雅的兴趣。陆家又极其富庶,陆沉对金银财宝之类更瞧不上眼,况且二皇子也不能做得太庸俗。
  思来想去,他只能将心思放在墨苑拥有的两位花魁身上。
  景翩翩性情太过跳脱飞扬,相较而言薛素素温婉大气,更加符合这个要求。
  陆沉并非食古不化的迂腐道学,想清楚这些关节之后,没有将薛素素赶出去,只是淡然道:“那便有劳薛姑娘了。”
  薛素素心中微讶,她其实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但她面上并未表露出来,垂下眼帘道:“婢子服侍侯爷沐浴。”
  陆沉颔首应下。
  墨苑作为京中和矾楼并列前茅的温柔乡,内里各种设施自然极尽享乐之能事,青绿小院中便有常备热水的温汤。
  东边厢房内,陆沉站在一丈见方的汤池边,扭头看向双手迭在身前的薛素素,目露问询之意。
  薛素素比景翩翩更大气也更沉稳,但她终究是二皇子极其重视的清倌人,往常纵然要陪一些达官贵人饮酒作诗,可是没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莫说动手动脚,就连言语之间都十分尊重,毕竟二皇子本人都没有碰过她一手指头。
  某种意义上,她和景翩翩的确是二皇子培养的货物,却又是只能出手一次的易碎品。
  换而言之,即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薛素素心里的羞涩依旧不可抑制地涌上来,轻声道:“请让婢子服侍侯爷沐浴。”
  陆沉一眼便看出她心底的慌张,没有多言,只点头道:“好。”
  薛素素便走上前,来到陆沉身边,为这位年轻国侯宽衣。
  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陡然拉近,薛素素情不自禁地咽下一口口水——完全是因为紧张。
  陆沉今夜穿着常服,又因为是初夏天气,所以外袍之下便是中衣,宽衣倒也不算麻烦,可是这个过程对于薛素素来说仿佛无比漫长。
  几息时间,薛素素白皙的鼻尖便已沁出细密的汗珠,脸颊亦微微泛红。
  这时陆沉平静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薛姑娘,我今夜喝了不少酒,这身腌臜酒气难为你了。”
  薛素素瞬间清醒过来,连忙说道:“婢子不敢。”
  中衣褪下,陆沉迈步走进汤池,然后靠坐在池子边缘。
  薛素素此刻才注意到这位年轻国侯看似俊朗的外表下,竟然是一身强横的筋骨,以及前胸和肩头几道新旧不同的疤痕。
  她取来桂花胰子和手巾,跪坐在陆沉身后,细心地帮他擦洗着后背。
  平心而论,身为墨苑头牌花魁的薛素素没有做过这种事,好在她足够细致,动作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厢房内氛围安宁,只有水流潺潺声不时响起。
  “薛姑娘可会唱曲?”
  “会,不知侯爷想听哪一段?”
  “其实我不懂,你随意唱一段便好,不必唱那种太热闹喜庆的。”
  “是,侯爷。”
  薛素素停下手中动作,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浅吟低唱。
  “……几曲屏山展,残眉黛深浅。为甚衾儿里不住的柔肠转?这憔悴非关爱月眠迟倦,可为惜花,朝起庭院?忽忽花间起梦情,女儿心性未分明。无眠一夜灯明灭,分煞梅香唤不醒……”
  所谓花魁,当然不能只以容貌动人。
  琴棋书画曲舞诗词,基本都要涉猎,而且必须有一两样出类拔萃,否则连竞争花魁的资格都没有。
  京中众花魁,顾婉儿之舞、苏浅予之琴、景翩翩之诗、薛素素之画,皆是人尽皆知的精湛技艺。
  薛素素的歌喉虽然不算绝顶美妙,但也称得上空灵婉转,余音悠长。
  一曲唱完,薛素素见陆沉并未开口,便继续清唱下一曲。
  如是者三,她停下来让嗓子休息片刻,看着前方如坚石一般安稳的男子,她不禁略带好奇地小心挪动着身体,从侧后方打量着陆沉。
  但见陆沉双眼微闭气息平稳,似乎已经在她的歌声中睡着。
  薛素素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美目深处流露几分复杂的情绪,然后缓缓伸手探向池边的手巾。
  在她纤纤玉手触碰到手巾的同时,陆沉忽地睁开眼,转头看了一眼她的手。
  薛素素被他的目光刺得心尖一颤,轻声道:“婢子以为侯爷睡着了,想帮侯爷擦干肩上的水迹。”
  陆沉的神情变得温和,微笑道:“薛姑娘,我听二殿下说你素有才女之名,亦有任侠之气,因此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薛素素连忙摇头道:“那只是殿下的夸赞,婢子委实不敢当。还请侯爷示下,婢子知无不言。”
  陆沉缓缓道:“听闻京中有五大花魁之称,其中两位归属于墨苑,另两位归属于矾楼,还有一位不甚了解。”
  薛素素补充道:“那位花魁名叫辛秋月,如今在半月楼。”
  陆沉颔首道:“你们同属五大花魁之列,想必免不了被人点评高低,不过我想你们肯定不会直接发生冲突,对否?”
  薛素素一时间不知他此言何意,只能顺着话锋答道:“是的,侯爷。婢子与翩翩妹子交情极好,与苏姑娘她们亦不会发生争执。纵然私下里会有比较的心思,总得维持表面的平和,否则平白让人笑话,也是自贬身份的举动。”
  “既然如此……”
  陆沉面露凝重之色,若有所思地说道:“侯玉今夜为何要主动挑衅我呢?”
  薛素素一怔。
  看起来她并不清楚先前那场饮宴上发生的冲突。
  陆沉简略地说了一下事情的过程,然后沉吟道:“我给了郭从义一个台阶,他最终也接受了,这件事本该到此打住。这时候侯玉就像失心疯一般跳出来指责我,而且态度极其强硬,我只能以牙还牙。可是事后想来,侯玉不该是如此鲁莽的人,否则他无法从成州调来中枢。”
  薛素素这才明白陆沉让她唱曲的用意,原来是静心思考正事。
  一念及此,她的心情便有些复杂。
  陆沉继续自语道:“侯玉似乎是有意想将二殿下牵扯进来,毕竟殿下肯定会暗中关注这场私人宴请。他先激怒我,或者说必须要想法激怒我,这样二殿下就得现身,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
  薛素素望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小心翼翼地说道:“侯爷,那位侯大将军会不会是想借着让殿下解决冲突的机会,以此对殿下示好?”
  “这种可能性……”
  陆沉欲言又止,忽地目光一凛,寒声道:“不对,侯玉肯定另有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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