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2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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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东阳路再被南齐边军攻占,这会对北燕国内的官员百姓造成极大的冲击,便如王安先前所言,那时恐怕会有很多人主动靠拢南齐。
  庆聿怀瑾捋清楚这里面的关节,略显头疼地说道:“可是父王暂时还无法抽身南下,家兄手中兵力有限,他已经打定主意死守河洛,只能希望李守振可以守住汝阴城。实不相瞒,家兄不会让一兵一卒离开河洛城。”
  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状若无意地扫过两人。
  虽说庞师古和王安从很多年前开始便为景朝做事,但是庆聿怀瑾通过对以前那些事情的反思,渐渐察觉到这河洛城里必然会有内奸。
  目前她还不能确定这个内奸的真实身份,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除了景廉族人之外,北燕官员不值得完全信任,所以她没有泄露庆聿忠望的计划,反而故意给了一个假消息。
  王安心中一动,面如古井不波,顺势说道:“既然如此,殿下不妨奏请大景陛下,早一日奠定大局必能安抚人心,纵然丢了东阳路也不会导致京中局势混乱。”
  庆聿怀瑾道:“话虽如此,可是这件事哪有那么容易。”
  “其实是殿下身处局中难窥全貌,故而会有这般担忧。”
  王安放缓语气,愈发谦恭地说道:“殿下或许不知,现在究竟有多少人对大景陛下的圣旨翘首以待。即便要等王爷南下之日再做定论,我们也可以提前造势,庞枢密亦赞成这个提议。”
  庞师古微笑道:“没错。”
  庆聿怀瑾沉吟片刻,缓缓道:“造势之举不必着急,容我先请示陛下和父王。两位大人一心为大景着想,我朝陛下肯定不会亏待你们。”
  二人连忙道谢,又聊了一阵河洛城里的各种杂事,他们便起身告辞。
  宽阔平整的主街上,王家的马车徐徐前行,旁边有数十名精锐扈从,往来行人纷纷避让。
  车厢内,王安双眼微闭,陷入沉思之中。
  今日拜望庆聿怀瑾,他只是想将那件事尽快坐实,从而一步步挑起宫里那位的怒火,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他对庆聿忠望不算特别了解,但是大抵明白此人做出保守决断的缘由。
  雷泽之战对于景军而言可谓伤筋动骨,庆聿忠望目前手里只有三万余人,放弃东阳路力保河洛乃是明智的选择。
  这个消息或许对淮州军有用处……
  一念及此,王安抬手轻敲厢壁,随即便有一位身姿矫健年过三旬的男子钻进车厢。
  “老爷有何吩咐?”
  “你按照原定计划将今天这件事泄露给封黎。另外,派人去宁陵城走一遭,转告南齐陆沉,庆聿忠望不会分兵支援东阳路,他只想死守河洛。”
  心腹微微迟疑道:“老爷,陆都尉如今据说在清流关外围,不若直接去那边找他?”
  从河洛前往东阳路有两条路走,其一是沿着官道径直往东,清流关便在这条路上。其二则是往东南边绕一个圈,经由藤县穿过雷泽平原抵达宁陵城。
  王安淡淡道:“他领军进逼清流关,察事厅肯定在那里布置了大量人手,我们的人万一被察觉踪迹怎么办?宁肯绕远路走一趟,哪怕浪费些时间,也好过被人抓住把柄。”
  心腹愧然道:“小人明白了。”
  王安又道:“第一件事不要着急,慢慢做,既要让封黎知晓京中的局势,也不能让他怀疑到我们王家头上。”
  心腹拱手道:“是,请老爷放心!”
  随着南齐淮州军在东阳路高歌猛进,河洛城里纵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恐慌,无数个阴暗角落里却有暗流涌动,人人皆有谋算。
  唯独皇宫之中一如往常,天子夜夜笙歌,愈发有醉生梦死之象,似乎他知道距离自己被褫夺帝位的时间越来越近。
  既然天子不理朝政自暴自弃,朝中一些官员更加肆无忌惮,几乎每天都有人跑去卓园,那里隐隐成为真正的中枢。
  张璨醉酒之后脾气十分暴躁,宫人们无不战战兢兢地侍候,唯恐一言一行出错被拉出去施以杖刑。
  某日午后,禁卫军统领封黎来到天子的寝宫外,挥挥手让那些提心吊胆的宫人退下,随即孤身走入寝宫,径直来到偏殿。
  他刚刚走进殿内便嗅到浓烈的酒气,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声。
  张璨斜躺在榻上,手边就放着酒壶,然而他的双眼十分清明,唯独眼底深处那抹戾气无法隐藏。
  封黎来到近前行礼,张璨摆摆手道:“免了。”
  “谢陛下。”
  “最近那些畜生是不是天天跑去卓园,撺掇庆聿怀瑾上书景朝皇帝,将大燕江山拱手献上?”
  张璨没有丝毫婉转,直截了当地问着,双眼定定地望着堂下的禁卫统领,这个他唯一能信任的心腹。
  封黎面露艰难之色,迟疑道:“陛下,何必跟那些人置气?万万以保重龙体为念。”
  张璨冷声道:“朕只问伱,是或不是?”
  封黎最终还是点头道:“是。根据臣打探得来的消息,庞枢密和王相前段时间去过卓园,虽不知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但是应该和那些内容有关。这两人表明态度后,越来越多的朝臣去拜望永平郡主,大多是去表忠心。”
  “呵。”
  张璨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
  封黎见这位名不副实的天子连愤怒的表情都没有,便知道他心意已决。
  “他们想让张家背负千古骂名,自己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朕偏不能让他们如愿。既然他们从来没有将朕视为天子,朕又何必顾及君臣名分?”
  说到这儿,张璨坐直身体死死盯着封黎,一字字道:“你记住,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所以绝对不能失手。等朕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将那些人悉数召入宫中,最好能将庆聿家那对兄妹也喊来,然后你带人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封黎望着他眼中的血色,郑重地点头道:“陛下,敢问大概何时动手,臣好提前准备。”
  张璨缓缓道:“虽然他们一直对朕隐瞒,但是朕知道东阳路撑不了太久,等汝阴城失陷的消息传回京城,朕会召集所有臣工召开大朝会,那便是你动手的时机。”
  封黎沉默片刻,随即双膝跪地行礼道:“臣领旨!”
  第281章 【势如破竹】
  清流关位于奉福城以西七十余里,乃是燕国京畿之地的东大门,燕国起于河洛终于汝阴的官道便从关内经过。
  当初陆沉前往宝台山的时候是从宁陵城一路北上,因此并未来过这座关隘。
  不同于盘龙关和涌泉关,清流关的外部地形不算特别险要,虽然是建造在两山之间,但是中间的距离很宽,而且山势平缓易于攀爬。故而此处更像是东阳路南边扼守永丰道的青田城,只是当初习惯性地以关隘命名。
  清流关面积不大,内有燕军三千余人驻守。
  当关外东边出现齐军踪迹的时候,守关将领、兵马都监董班立刻派出快马冲往河洛求援,然后忧心忡忡地整军备战。
  虽说清流关一应防御俱全,三千守军足以护住城墙,但是只要想到齐军这两年的战绩,董班便觉得后背冷汗涔涔。
  然而时间静悄悄地流逝,外面的齐军却始终没有动静,董班不敢让游骑斥候出城太远,只能远远地瞧见齐军在关外四五里左右的地势平坦处安营扎寨,似乎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这让董班百思不得其解,清流关单论城防坚固肯定比不上涌泉关,而且短时间内没有援兵到来,那陆沉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齐军愈是安静,董班就越不敢大意,这些天他不分日夜待在城墙上,熬不住的时候便缩进城楼睡一觉。
  守关燕军从一开始的严阵以待,到每天重复着无聊的临敌状态,他们终究不是不知疲倦的机器,渐渐便有些懈怠。
  关外的齐军营地,锐士营和来安军的旗号各立一处,两军对彼此都有些好奇。只因为各自的主将都在营中,因此没人敢随意往来,井水不犯河水之下,相处得还算和谐。
  中军帅帐外面,值守的亲兵听着里面不时传来激昂的声音,脸色瞧着略有些古怪。
  外人肯定以为那两位淮州军的虎将在商讨军务,甚至可能是在为如何攻打清流关争得面红耳赤,然而实际上——
  “将军!”
  “呃?”
  “段大哥,你又输了。”
  “等等……我方才看错了,容我再想一想。”
  “不行,你一盘棋至少要悔三次,这次绝对不行。”
  “陆老弟,你得发挥尊老爱幼的美德,我比伱年长十余岁呢。”
  帅帐之内,陆沉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段作章麻利地悔棋,无奈道:“行,最后一次。”
  他前世唯一喜爱的棋类运动便是象棋,因此去年特意让家中商号的管事找人做了一个棋盒,摊开之后盒子的背面就是一张简易棋盘。
  这些天他静极思动,再者也不可能天天和段作章谈论军事,便将规则教给对方,两人偶尔下下棋打发时间。
  虽说陆沉不算绝顶高手,但是在段作章这个初学者面前显得格外强大,一直都没有输过。
  眼见又要输棋,段作章便利用年龄的优势倚老卖老,再次发动悔棋的神技。
  只不过双方的棋力差距较大,片刻过后段作章终究还是输掉了这一盘。
  望着棋盘上惨烈的残局,段作章感慨道:“今天到此为止吧,再这样输下去怕是没有信心找你较量了。”
  陆沉微笑道:“段大哥不必沮丧,你学会规则没多久,比起第一天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等再锻炼一段时间,你就能大致接近我的水准。”
  “承你吉言。”
  段作章爽朗一笑,他当然不会将这件事真的放在心上,不过是说笑而已。
  他帮陆沉收拾棋子,又道:“这象棋确实适合行伍中人,棋盘上的杀伐虽然不像现实中的战事那般复杂,但也有相通之理。尤其是你在下棋时的风格与平时截然不同,这一点倒是颇有意趣。”
  “哦?”
  陆沉将棋盒装起来,饶有兴致地问道:“有何不同?”
  段作章起身取来茶壶,将两人的杯子都倒满,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在现实中用兵讲究辗转腾挪,非常擅长在迂回机动中寻找机会,或者说你会尽量避免硬碰硬,极力在局部对抗中创造兵力上的优势。但是你在下棋时却如一个莽夫,从开始到现在都喜欢使用换子战术。这种大开大合以命换命的手法,现实中在你身上没有出现过。”
  他将茶壶放回原处,继续笑道:“可见你本质上崇尚直来直去的战法,只是囿于现实所迫,不得不尽力迂回。”
  陆沉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想不到段大哥对我的研究这么深。”
  段作章矜然道:“你莫要忘了,当初你还是个白身的时候,是谁在广陵城内与你并肩作战?”
  “是你。”
  陆沉尽职尽责地捧哏。
  段作章点头道:“没错,虽然是大都督提拔并且重用你,但我才是那个最了解你的人,是我亲眼看着你一步步走到现在。”
  陆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一点都不客气地说道:“段大哥,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是你的棋力比较差,我没有必要拐弯抹角,用换子战术可以更快取得胜利?”
  “这……”
  段作章登时语塞。
  陆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笑道:“不过段大哥有一点说得很对,我先前绞尽脑汁出谋划策,不是因为畏惧燕军的实力,而是想尽可能减少我军的损失,毕竟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远在北方的景军主力。如果我军兵力傲视天下,我也不必如此费心,咱们一路平推便是。”
  段作章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到正事上面,问道:“所以你现在在等什么?”
  此番出发之前,他便得到萧望之的叮嘱,战事的决定权交予陆沉之手,因此哪怕陆沉决定两支精锐主力要在清流关外一直等下去,他也无法改变对方的心意。
  陆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段大哥,你认为我军攻下清流关需要多久?”
  段作章这段时间已经推演过很多次,想也不想地答道:“最多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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