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2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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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几场大战的淬炼,以及这段时间的休整,这支由陆沉倾尽心血打造的军队已经呈现出虎贲之势。
  校场之上,将士们一丝不苟地操练,纵然是在战时也维持着两日一练的频率,陆沉那句“校场多流汗,战场少流血”的训诫早已深入每个人的骨髓。
  陆沉站在校场边缘静静地看着。
  一直到日头偏斜,各部的日常操练相继结束时,他才对身后的亲兵说道:“全军列阵集合。”
  “遵令!”
  亲兵们昂首应下,然后快步跑去向各队将官传达命令。
  从锐士营组建之初开始,队列阵型便是训练课目的重中之重,士卒的个人能力决定厮杀中的上限,集体的稳定性则能决定临战时的下限,故此锐士营在这方面表现得格外突出。
  这个时代的战争中,一方军队若能在静态对抗中保持镇定不慌乱便有极大的胜算,若是在移动中依然能维持阵型的稳定,那么足以称得上精锐之师。
  不论是涌泉关内长枪阵步步推进,还是步军在雷泽平原结阵封堵景军的退路,以及骑兵在与景军骑兵的对抗中始终能展开集团冲锋,陆沉的付出得到了完美的回报。
  军令传达之后,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锐士营五千余人便在校场上列队完毕。
  队形整齐,军容严整,凛凛肃杀之气弥漫。
  陆沉迈步登上北边的土台,目光逐一扫过站在队列前方的将官们。
  李承恩和鲍安这两名校尉愈发成熟稳重,叶继堂、李唐宾、康君立和刘隐这四名领军数百的牙将带兵有方作战勇猛,顺理成章进入陆沉的视线。
  另外还有几名年纪轻轻便崭露头角的队正,他们在不久的将来同样会得到陆沉的提拔。
  无论将官还是士卒,此刻无不满怀崇敬地望着土台上的陆沉。
  肃穆的气势之中,陆沉中气十足的声音传遍校场四周。
  “雷泽平原之战,我军击溃景军主力两万余人,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你们每个人都会领到足额的嘉赏,更不会有人侵吞你们的战功!但现在不是欢呼雀跃的时刻,有一部分同袍永远离开了我们,无法和我们一起分享大胜的喜悦,我们所有人都必须铭记他们的付出!”
  陆沉不会在士卒们面前刻意摆出平易近人的姿态,因为人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生物,尤其是军队这种讲究令行禁止的群体,过于温厚便会失去威严。
  他能为士卒们提供丰厚的待遇和优良的军械甲胄,足额且按时发放的军饷,并且在锐士营中推行认字识数、扫除文盲和官兵一致的观念,如此便已足够让所有人对他打心底的敬服。
  更何况此刻他的开场白是在怀念那些战死的同袍。
  自李承恩以下,每个人都紧抿双唇神色肃然。
  “阵亡的兄弟每人抚恤一百两银子,我保证这笔钱会交到他的家人手中。这是朝廷的抚恤,但你们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兵,所以我会照顾每一位阵亡兄弟的亲人,养其老,抚其幼,保证他们不会有后顾之忧。若违此誓,如同此刀!”
  在五千多人的注视下,陆沉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把腰刀,右手举起腰刀,左手竖掌发力一拍。
  腰刀应声断为两截。
  李承恩和鲍安对视一眼,当即怒吼道:“愿为都尉效死!”
  五千余人同时涨红着脸吼道:“愿为都尉效死!”
  没有一个人怀疑陆沉这番话的真实性,因为陆沉从来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来历,而且这五千人当中本就有一部分和陆家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
  他们都很清楚,陆家商号遍布淮州各地,他们若是在战场上阵亡,他们的家人就能直接进入商号和作坊做工,或者用抚恤银置办良田投靠在陆家名下。
  这不仅仅是银子的问题,无论帮陆家做事还是在陆家的照拂下自力更生,他们的家人都可以有尊严有保障地活着。
  陆沉抬手虚按,继续说道:“若是伱们当中有人在战场上伤残,不必担心和绝望,即便伤势导致你无法留在军中,我会安排你进入陆家商号担任护卫,相信你在经过战场的考验之后,绝对可以胜任这份活计。”
  听到这儿,校场上的将士们内心已经被感动填满。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雏儿,对如今这个时代的军队不乏了解,深知想要遇到陆沉这样的主将何其难得。
  不克扣军饷、不作威作福、不搞特殊化,军中衣食住行一应待遇,将官和士卒并无差别,而且陆沉还能保障他们的未来。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们绝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军队。
  虽然陆沉已经在锐士营展开扫盲教育,不过还是局限在最基础的阶段,很多人没有听过类似于“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这种话,但并不妨碍此刻他们内心生出类似的想法。
  “北伐之战已经到了收官阶段,接下来我们锐士营依然要承担最艰巨的攻坚职责,今日我想问问大家,有没有信心随我横扫战场,打下汝阴城,收复东阳路?!”
  陆沉猛然抬高语调,声震四野。
  “有!”
  全军齐呼,直上云霄。
  “很好,解散!”
  陆沉干脆利落地下达命令,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将官们各自领兵带回,陆沉迈步走下土台,一名亲兵快步跑来奏道:“禀都尉,织经司淮州检校苏大人在营外求见。”
  苏云青来了?
  陆沉心中微动,面不改色地说道:“请他来值房相见。”
  “遵令!”
  亲兵领命而去。
  片刻过后,陆沉在值房见到风尘仆仆的苏云青,两人对面而坐,亲兵奉茶之后便悄然退下。
  “那件事有劳苏大人费心了。”
  陆沉开门见山,虽说当时他在刺史府门前一拳打翻季锡明很解气,但对方毕竟是织经司高官,恐怕国朝历史上还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朝廷若是追究起来可大可小。
  苏云青滞留泰兴府数日,显然就是在帮陆沉收拾残局。
  他闻言不禁苦笑道:“陆都尉,此事应该没有大碍,我和姚刺史在奏章中帮你说项,再加上季提点此番是自作主张,秦提举肯定也会从中斡旋,想来陛下会暂时压下来。只不过当时你怒发冲冠的样子委实吓人,我生怕你一刀杀了季提点。”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苏云青的心情其实有些复杂。
  曾几何时,面前的年轻人需要他的照顾才能摆脱危险。
  如今短短两年过去,对方便已经成长为军中大将,无论官职、爵位还是底气,在他面前都不弱分毫,更不必提这营中以他为尊的数千虎贲,方才在营外他都能感觉到那股冲天杀气。
  而且陆沉手里还有一块提举玉牌,这是连他都不知道的特权。
  陆沉何其敏锐,立刻察觉到这位淮州检校的情绪变化,微笑道:“当初在广陵的时候,大人对我便多有照顾,如今又欠了大人一份人情,将来总有回报之时。”
  苏云青心中熨帖不少,爽朗道:“言重了,这是我应尽的职责,岂敢妄谈人情。今日着急忙慌地求见,是因为河洛城那边传来一封军情,萧大都督让我转呈陆都尉。”
  陆沉正襟危坐道:“请说。”
  苏云青缓缓道:“景军在雷泽平原大败之后退守西北方向的藤县,此时庆聿恭之子庆聿忠望领五千骑南下抵达河洛。按照我们的推断,庆聿忠望将会全权指挥伪燕境内的所有景军,同时燕军也在他的管辖之下。”
  “庆聿忠望?”
  陆沉语调平稳,问道:“此人能力如何?”
  苏云青神情凝重地介绍道:“庆聿忠望乃是庆聿恭的长子,从小便被庆聿恭带在身边传授兵法武功,可谓谆谆善诱言传身教。其人今年二十八岁,已有十一年的行伍经历,既有谋划之术也有领军之能。在去年景朝吞并赵国的战事中,庆聿忠望先后亲历十余仗,战功累累不容小觑。”
  “看来庆聿恭的底线便是舍弃东阳路,除此之外不许我军再进一步。”
  陆沉轻声自语,眉眼间泛起沉思之色。
  苏云青端着茶盏,静静地等待着。
  晚上还有。
  第274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从庆聿忠望的履历来看,此人并非纸上谈兵的角色,至少要比庆聿怀瑾成熟老练。
  他是庆聿恭的长子,不出意外将会是景朝常山郡王的继承人,自然具备协调指挥燕景军队的资格,从而改变先前北军混乱不堪的态势。
  从这个安排就能看出,庆聿恭虽然远在北方赵国境内,对于燕齐之战仍旧高度关注,并且在景军遭逢大败的同时让庆聿忠望赶来主持大局,其用意不言自明。
  庆聿恭可以接受目前的态势,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在将来扭转局面,但是他不能容许齐军得寸进尺,甚至威胁到河洛的安危,这便是他对于大局的把握。
  苏云青虽然在涌泉关参加过战斗,但他的主要职责还是通过织经司密探搜集情报,因此他对庆聿恭的想法比较了解,眼下只好奇陆沉会如何对付那个庆聿忠望。
  “苏大人,我们织经司目前在河洛城有多少人手?”
  然而出乎苏云青的意料,陆沉的心思显然没有放在庆聿忠望身上。
  他暂时按下心中的不解,答道:“包括那些暗子在内,目前是一百二十九人,当然这只是我所掌握的人手,或许还有一些密探直属于秦提举。”
  陆沉脑海中浮现一个三旬男子的面庞,便问道:“这些人如今仍然是由尹尚辅统领?”
  苏云青颔首道:“没错。”
  当初为了得到七星帮一众头领的信任,陆沉冒险潜入河洛城,在尹尚辅的协助下杀死陈景堂父子,从而让他可以顺利融入七星帮,为七星军的成立和壮大打下坚实的基础。
  那一次行色匆匆走马观花,陆沉并未仔细查探过河洛城内的混乱局势,于是他又问道:“不知苏大人能否为我讲讲,伪燕朝堂上目前究竟是怎样的境况。”
  “这话说来便有些长了。”
  苏云青自然拥有足够的耐心,没有迫不及待地询问陆沉的想法,只是顺着他的话锋答道:“抛开景朝暗中培植的势力,伪燕朝廷目前大抵可以分为四个派系。其一是以首相王安为代表的门阀世族力量,他们虽然名义上拥护伪帝,实则更加倾向于投靠景朝。”
  听到王安这个名字,想起来安城陆宅里那位温柔体贴的王家小姐,陆沉虽然面上古井不波,心中难免觉着古怪。
  “其二是以次相虞荩臣为首的一部分官员,他们论实力肯定比不上门阀权贵,而且这些人的立场颇为别扭。他们非常抵触伪燕彻底沦为景朝的傀儡,却又没有脸面重新投靠大齐,可是伪燕立国不正时间不长,他们若是一心想做伪燕忠臣又没有足够的底气。”
  苏云青自然不知道陆沉的心理活动,他说起虞荩臣的时候表情也很复杂,既有鄙夷轻蔑也有怒其不争。
  陆沉道:“确实很别扭,不过或许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景朝才迟迟没有下定直接吞并伪燕的决心。苏大人请继续。”
  “第三派以枢密使庞师古为首,其人当年只是一介都指挥使,因为擅于见风使舵且毫无忠义之心,被景朝推到枢密使的位置上,他的态度无需赘言。像他这样的人在燕军之内不少,譬如东阳路两任大将军张君嗣和李守振,领着伪燕朝廷的俸禄却甘愿做景朝的鹰犬走狗。至于第四派,原来的领头人是陈景堂,如今暂时还没有后来之人。”
  “苏大人所言之第四派,想必就是伪燕军中不愿投靠景朝的那一部分人?”
  “是,但是他们也不愿意投靠我们。”
  听到这儿,陆沉端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沉思片刻之后说道:“我明白了,伪燕朝廷这四个派系其实就是两种人,文臣武将各有一部分。一者是早已打定主意投靠景朝,二者是想继续维持伪燕的地位,哪怕这是一个傀儡朝廷,将来说不定也有真正自立的希望。”
  苏云青点了点头。
  陆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想了想问道:“苏大人,伪燕皇帝属于哪一派?”
  苏云青微微一怔,旋即失笑道:“他不属于任何一派,因为伪燕朝堂上压根没人将他当回事。如今的伪帝名叫张璨,他的父亲名叫张礼端,在元嘉之变以前官居礼部尚书。河洛失陷后,张礼端没有来得及逃走,被景朝大军关押起来。后来景帝想要扶持伪燕立国,推行北人治北之策,就逼迫张礼端登基为帝。”
  陆沉对这段历史的细节知晓得不算详细,此刻听苏云青娓娓道来,他不禁喃喃道:“如此说来,这个张璨应该不算孤家寡人?”
  “你是指张家自身的实力?当年张礼端能做到礼部尚书,的确是靠着京山张家的底蕴,不过这十多年过去,张家早已被景朝暗中派人拆得七零八落。就算张礼端能给张璨留下一点基业,在如今伪燕朝堂的格局中,他也很难做到逆天改命。”
  苏云青常年浸淫于阴谋诡计,在这方面自然可以跟上陆沉的节奏,实际上在陆沉问及燕帝张璨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对方的想法,那便是从张璨入手挑起北燕内部的动荡。
  这个思路本没有错,毕竟无论王安还是庞师古,谁坐皇位区别不是很大,他们可以是燕国的重臣,也能摇身一变成为景朝的高官,但是张璨不行,哪怕他只是一个傀儡皇帝,下场也必然会很凄惨。
  问题在于张家皇帝的实力太弱,根本没有打破平衡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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