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1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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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人所用的兵器是一杆长枪,论长度较之厉冰雪的马槊稍逊一筹,但在眼下这种抵近厮杀的局面下,那点弱势并无明显的破绽。
  两马接近之时,厉冰雪挥动马槊,挟隐隐风雷声怒砸而下。
  拔里海气沉丹田,举枪横挡。
  一股磅礴巨力从枪身直达双手,拔里海面色遽然一变,他虽然听说过飞羽营的大名,也知道这支南齐骑兵的主将是靖州大都督厉天润的掌上明珠,可是没有想到对面年纪轻轻的女子拥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闻名不如见面,世人绝大多数时候都只相信自己的双眼。
  便如厉冰雪想擒贼先擒王一般,拔里海心中未尝没有拿她开刀的想法,所以他才没有退避躲让,只是在这交手的刹那,这员大将心里便猛然涌起强烈的不安。
  厉冰雪眼神如刀,杀气凛然。
  当初在江华城和林溪那场切磋,虽说她最后棋差一着败在林溪手下,但是那场失败让厉冰雪获益匪浅。
  从林溪的表现之中,她领悟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那便是搏杀之时最忌花里胡哨,简单直接才是王道。
  从那之后,她刻苦磨砺提升内功,并且无数次练习进而简化自己在战场上的招式。
  当拔里海挡住那一击之后,厉冰雪没有任何犹豫,修长的双腿夹住马腹,坐骑仿若与她心意相通,前蹄猛然跃起一个停顿,厉冰雪顺势撤回马槊,双臂猛然发力,从侧下方斜挑而上。
  拔里海只能横枪再挡,然而厉冰雪方才还带着试探,这一次却是全力而为。
  “砰!”
  兵器相击,力可撼山。
  喧杂的战场上,旁边的景军骑兵只见自己的主将从马背上倒飞而出,双手死死握着长枪,虎口已然撕裂。
  如果拔里海没有这样做,他会被厉冰雪的马槊直接划开半边身躯!
  饶是他奋起全身力量挡住,仍然被厉冰雪击落马下,倒飞出两丈有余,坠落在后方一名景军骑兵的身上,生生砸死了那名骑兵,然后两人一起滚落地上。
  厉冰雪的坐骑此刻前蹄下落,她松开左手一拍马臀,神骏便朝着不远处的拔里海怒冲而去。
  拔里海强忍痛楚起身,厉冰雪已经来到跟前,单手提着那杆马槊刺向他的前胸。
  拔里海长枪已丢,面对眨眼间逼近自己的马槊,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眼中不由得泛起绝望的神色。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年轻的景军骑将斜刺里杀到,长枪矫若游龙,险之又险地刺击在马槊的铁锋之上。
  拔里海死里逃生,根本来不及去看援救自己的人是谁,矮身一个翻滚躲开厉冰雪的攻击范围,捡起自己的长枪,迅疾跃上不远处一匹失去主人的骏马。
  这个变故没有让厉冰雪慌神,对方毕竟是数千骑兵的主将,身边肯定有亲兵高手的护卫,然而当她抬眼望向那个出手相救的景军时,眼神不由得猛然一凝。
  来人年纪不大,一身藏青色轻甲,面容显得过于俊俏。
  庆聿怀瑾并未易容,也没有刻意装扮,因此厉冰雪一眼便看出她是女扮男装。
  对于常年在边境上打探情报的厉冰雪来说,她很清楚景军的内部情况,脑海中不由得跃出一个名字,待看到对面那些疯狂冲来的景军,她立刻便确定这名女子的真实身份。
  她一定是庆聿怀瑾!
  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念头,厉冰雪怎会意识不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绝佳机会,若能生擒这位景朝郡主,大齐不知可以从中拿到多少好处。
  心念电转,她立刻策马向前,双手挥动马槊横扫而去。
  庆聿怀瑾自然清楚这位南齐女将的身份,也知道对方武功高强,此刻她心中并无丝毫畏惧,长枪迅速突进,竟然不是像拔里海那般被动防守,而是选择了以攻对攻!
  两杆长兵器同时挥舞开来,呼啸声骤然盈于耳畔。
  连续敲击,火星四溅!
  虽然庆聿怀瑾稍稍处于下风,但是厉冰雪并未取得绝对的优势。
  两人的亲兵护卫不顾一切地涌上来,最终便是如各自所属的大部队一般交错而过。
  厉冰雪眼中的惋惜一闪而过,但是她没有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策马向前收拢骑兵大队。
  此时此刻,飞羽营和景军主力骑兵对换位置,在厉冰雪的前方是已经完成转向的锐士营。
  两边相距较远,厉冰雪看不清陆沉的面容,只能看到锐士营的大旗忽地半斜,指出一个明确的方向。
  厉冰雪顺势望去,心中登时了然。
  没有只言片语,便已知晓对方心意,仿佛回到初见时的广陵城外,她和陆沉素不相识,却能凭借惊人的默契完成战场上的通力合作。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厉冰雪心中涌起,她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调转马头望向南边的景朝骑兵,凛然道:“冲!”
  在第一次的对撞中,两军各有损伤,但是还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南边的景军也在完成转向,似乎他们知道如果不能解决飞羽营,想要摧毁淮州军的步军大阵乃是幻想。
  厉冰雪一马当先,飞羽营将士紧紧跟随,数千匹骏马踏云而去!
  第255章 【气吞万里如虎】
  从清早到正午,这场发生在雷泽平原的大战已经持续两个多时辰,除了两支刚刚赶到的骑兵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已经达到体力和精神的双重临界点。
  这还是建立在步卒不会一直投入战斗的前提之下。
  无论淮州军四支主力还是景军步卒,这些在当今时代可称为强军的军队,在战场上都会保证士卒们轮番面对厮杀,否则谁都无法支撑太久,这是一名优秀主帅必须具备的指挥能力。
  裴邃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女鲁欢和留可同样毫不逊色,两边都在竭力维持己方士卒战力的前提下,尽可能凿穿对方的防线。
  饶是如此,两军步卒也已疲惫不堪,只能依靠顽强的意志继续战斗。
  若从上空俯瞰而去,大致可见此刻的平原战场分为两部分,一边是数万步卒混战在一起,另一边则是刚刚调整完阵型、准备进行第二次对撞的万余骑兵。
  还有一个例外,那便是得到片刻休整时间的锐士营骑兵。
  如果换做其他武将,或许会选择与飞羽营合兵一处,然后争取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彻底击溃景军主力骑兵,这是最容易做出的决断。
  但在方才两支骑兵第一次对撞的时候,陆沉便已经发现景军骑兵不仅战术素养极高,而且其中拥有大量的高手和老卒,比之他先前击溃的那两千骑兵更加强大。
  这便意味着即使他和厉冰雪合力,短时间内未必能击溃对方的骑兵,甚至有可能出现纠缠不下的局面,这对于整场战争的胜负不能起到决定性的影响,于是他强迫自己静下来,一方面让麾下鏖战良久的骑兵能有喘息的时间,另一方面则是在仔细观察战场的局势。
  当此时,景军步卒接近三分之一的兵力反攻飞云军,余者则在尽力抵抗其他淮州军的围攻,双方的想法十分相近,那就是斩断敌人一根手指,继而引发对方的全线溃败。
  无比复杂混乱的景象中,陆沉的视线忽地停下移动,停留在远处战场的某个角落。
  他俯身摸着坐骑修长的脖颈,低声道:“辛苦你了。”
  然后策马向前,不是朝着战场的西南边,而是东边方向的那个角落。
  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锐士营骑兵肯定无法恢复到全盛状态。他们只来得及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肉干,撕下一块丢进嘴里,然后从马腹旁边摘下水囊猛灌两口,便握紧手中的兵器,跟随着主将身旁的旗帜,催动坐骑向前加速。
  当锐士营骑兵开始冲锋的时候,最在意的人不是庆聿怀瑾和拔里海,也不是远在战场南方的萧望之和尉迟归,而是站在瞭望车上、双眼泛红嘴唇干涸的女鲁欢。
  因为相距比较远,一开始他并不能确定那支骑兵的走向,心里自然期望对方去往飞羽营的后部,与己方的主力骑兵展开混战。
  平坦的大地上,陆沉率领两千余骑纵马奔驰,劲风割面如刀刃,他的表情依旧沉稳坚毅,双眼盯着远处的战场。
  感受到体内的疲惫越来越明显,陆沉轻咬舌尖,强迫自己的神志变得更加清醒。
  当看清楚锐士营骑兵的冲锋方向后,女鲁欢脸上泛起一抹绝望的神色。
  奋战至今,他已经尽到一名主帅应该做的一切,然而埋伏在后方的步卒和骑兵都被敌人算中,这个时候他纵然兵法烂熟于心,也做不到逆天改命。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沉领兵突袭向前,如一柄锋利的长刀插入景军步卒大阵最薄弱的地方!
  那是战场的东北部,淮州锐士营步卒和泰兴军之间的位置。
  在经过两个多时辰的苦战之后,景军和淮州军都无法继续维持完整的阵型,但是这不意味着处处都是漏洞,相反要从其中找到破绽很不容易。
  陆沉找到了这样一个破绽,于是他毫不迟疑地领军奔袭而至。
  当步卒不能结阵抵挡,他们如何能够应对带着巨大冲击力的骑兵?
  陆沉双手紧握长枪,朝着对面景军步卒松松垮垮的阵型跃马直上,挥枪横扫荡开一片兵器,从胸腔之中迸发出最强劲的嘶吼。
  “杀!”
  长枪锋利的枪尖带起一条血线,当即便有三四名景军步卒死在陆沉的枪下。
  破绽已现,继续向前!
  锐士营骑兵蜂拥而入,跟随陆沉闯进景军本阵,似潜龙入海,如鹰击长空!
  泰兴军阵中,注意到这一幕的康延孝猛然发出一阵豪迈的笑声,怒吼道:“将士们,杀啊!”
  “杀!”
  当锐士营的同袍从侧面杀入景军本阵,前方敌人出现明显的慌乱之后,艰苦鏖战的来安军将士在康延孝的率领下,奋起最后的力量大步向前,将骑兵撕扯开的缺口不断扩大,然后迅速朝两边蔓延。
  陆沉脸上满是血污,此刻他根本来不及擦拭,唯有持续向前挥枪挺进,用几乎燃烧自己生命的方式杀死挡在前方的敌人。
  裴邃和段作章立刻察觉到景军本阵的松动,纷纷带着麾下将领,握着兵器展开最后的强攻。
  在陆沉找到那个破局的关键节点后,战场的形势瞬间明朗,犹如春日的阳光照射之下开始融化的冰雪,又好像夏天清风之中依次倒伏的青草,景军步卒从点到面,开始出现大规模的溃乱。
  女鲁欢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此刻莫说是他,就算庆聿恭本人亲至,也绝对没有可能扭转败局!
  这位被庆聿恭寄予厚望、本打算将来让他成为一方主帅的大将,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双目赤红地下达最后一道命令。
  “通传骑兵,请他们立刻撤退,我们将尽力断后!”
  周遭所有人凝望着瞭望车上的主将,有人面露惶恐,有人眼中含泪。
  四面八方都是淮州军,己方的阵型已经无法维持,越来越多的缺口出现,而那支杀入阵中南齐骑兵正朝中军冲来。
  此刻他们心里很清楚,断后二字的含义。
  唯有死战,战至死亡。
  几名传令官擦去眼角的泪水,大步走向鼓手,片刻之后一阵悲壮的鼓声响彻在天地之间。
  女鲁欢走下瞭望车,从亲兵手中接过自己的兵器,沉重却坚定地说道:“传令下去,所有人各自突围而战,能走一个是一个!”
  亲兵们望着这位满面死志的主将,咬牙道:“愿随将军死战!”
  “那便死战!”
  女鲁欢丢下四个字,转身朝着陆沉率领的骑兵走去。
  此时此刻,景军步卒的大阵已经彻底破碎,被数万淮州军分割包围,陷入各自为战又无法突围的绝地。
  而在战场的西南部,当鼓声传入耳中之后,拔里海心中陡然一震,他艰难地转头望向那边的战场,随即对庆聿怀瑾说道:“殿下,撤兵吧!”
  两支骑兵刚才已经完成第二轮对撞,仍旧没有分出胜负,飞羽营稍稍占据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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