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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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的百余骑是厉天润亲自选出来的年轻俊彦,他们武学天赋不及厉冰雪,可是足够忠心足够悍勇,正是这百余人以厉冰雪为核心撑起飞羽营的骨架。
  在他们第一波凶悍到极致的攻击下,北燕军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然后朝后方溃散而撤,这股溃兵直接影响到战争的局势,让秦淳一直维持的完整防线直接崩溃。
  倒卷珠帘之势已成,厉冰雪仍未松懈,带领飞羽营如驱赶牛羊一般,步步紧逼迫使北燕军队倒冲景军本阵。
  先前秦淳试图用裹挟百姓的方法让广陵守军投鼠忌器,现在厉冰雪以牙还牙,战争胜负的天平逐渐倾斜。
  当此时,秦淳的亲卫营还跟在飞羽营屁股后面,他们没有想到北燕军队溃败得如此迅速,仿佛是跟靖州骑兵有了提前的约定。
  主将愤怒地叱骂着,同时命令部属斜插阻挡,但是厉冰雪又怎会给他这个机会,裹挟着北燕败兵径直冲向秦淳所在的中军。
  她终于能喘口气,却没有时间歇息,因为战事还未结束。
  这一刻她非常好奇广陵骑兵的主将是谁,为何之前查看资料时没有任何相关的记载,甚至她都不知道广陵守军何时有了一支千人骑兵。
  现在她只希望对方能再坚持片刻时间,等到景军本阵被冲垮,那便是里应外合大胜之机。
  陆沉自然不知道厉冰雪对他的期许,厮杀这么长的时间,他已经清晰地感知到体内力量流失的速度在加快,旁边其他人除了林溪之外,大多已经出现动作迟缓的迹象。
  但是这并不重要。
  随着左翼广陵步卒不要命的奋勇推进,右后方飞羽营裹挟着败军再三冲击,景军本阵不可避免地松动,破绽越来越多。
  对于已经带人杀进来的陆沉来说,现在就是最后决战的时刻。
  人是血人,马是血马。
  再往前,距离敌军的帅旗已经只有不到二十丈。
  陆沉死死盯着那里,眼中再无他物。
  这二十丈的距离不知有多少敌人阻拦,仿佛是一道天堑横在眼前。
  他探出左手摸了摸坐骑的颈部,又贴着它的耳朵低声道:“帮我一次。”
  坐骑晃了晃脑袋,显然没有听懂这句话,但是下一刻它便有了动作,在已经筋疲力尽的情况下,这匹神骏再度奋起,一往无前地迈开四蹄开始加速。
  一个人,一把刀,向死而生。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中,似乎有某种情绪在胸膛里炸开。
  林溪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眼中并无柔情缱绻,唯余肝胆相照。
  她明白陆沉在做什么,为何要这样做。
  或许明天太阳升起之后,这位聪明又体贴的师弟不会记得今日战场上心绪的变化,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只想做一件事。
  将这些暴虐成性的景廉人留下来,杀光他们,用他们的首级筑造一座震慑后人的京观!
  在来到广陵之前,林溪对南齐境内有钱有势之辈有种天然的不信任,因为她在北地见过太多的人间地狱,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不止在于齐朝皇室,更有数之不尽的门阀权贵,是他们让大齐帝国孱弱如斯,卑微如斯,苦痛如斯。
  是陆沉改变了她的看法,哪怕只是很微小的一部分。
  他本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哪怕广陵城破淮州失陷,只要陆家及时去讨好景朝的豺狼,就像河洛城里那些人做的一样,他依然可以维持奢遮的生活。
  但他因为那些如草芥一般的百姓,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杀意,这足够让林溪刮目相看。
  两人从出城到现在一直并肩战斗,林溪很清楚他心里的想法。
  即便只是这一刻,也够了。
  林溪面上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从容地策马向前,很快便追上陆沉,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再度并肩杀向敌人。
  后面便是李承恩,再后是许家派来的两名高手,陆家的护院,城内各家大族贡献的人手。
  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
  前赴后继,绝不停歇。
  这股决然的气势终于震慑住秦淳,在先前的调度中他并没有犯下太多的错误,唯一没有考虑到的是久战之下的北燕军队外强中干,但那虽然很危险却仍有拖延寻求转机的可能。
  当陆沉带着所有人近乎亡命一般的冲锋时,秦淳做出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中军后撤!”
  当这道命令发出后,战场上大部分人便看见,景军核心区域之内那杆帅旗向南移动。
  厮杀中的陆沉瞧见之后,忽地嘴角咧开。
  极其复杂的战场上,一个小小的变化足以决定整场战事的走向。
  在北燕军队溃败,景军本阵已经松动的情况下,帅旗被迫南撤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秦淳高估了部属们的抗压能力,同样低估了陆沉的决心。
  景军溃败的迹象彻底显露。
  左翼广陵步卒杀开一条血路,刘统钊和宁雍两位年轻悍将浑身是血地冲开敌人的防线,堵死了秦淳的退路。
  另一个方向的北燕溃军冲开了景军的阵型,厉冰雪指挥着飞羽营一通掩杀,景军阵型轰然垮塌。
  中军阵中,陆沉胯下的坐骑忽地一声哀鸣,却没有立刻倒下,等他脱离马镫跳下之后,伤痕累累的神骏才轰然倒地。
  陆沉没有时间伤心,他双脚踩在坚实的大地上,燃烧着体内全部的力量,大步向前加速疾冲。
  此刻双方的人马犬牙交错,几乎遍地都是人,战马已经很难前行,林溪和李承恩毫不犹豫地弃马跟上,又有二十余人先后如此。
  十步之遥!
  这十步仿佛比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走的所有路都要漫长。
  但他始终没有停下。
  在最艰难的时刻,秦淳终于不再后撤,他和身旁的亲兵们蜂拥而上,要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将杀到面前的齐军全部斩杀。
  秦淳同样盯着陆沉,此刻他已经完全能够确认,就是这个年轻人破坏了他的计划,让他一举夺占广陵建立奇功的梦想化为泡影。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他眼中泛起一抹狰狞且疯狂的杀意,连进数步挥刀砍向陆沉的脖颈。
  陆沉不退反进!
  秦淳望着对方脸上冷厉的神情,心中突感不妙,但这个时候已经无法改变身体的姿态。
  一柄斩马刀从左侧刺来,狠狠捅进秦淳的小腹,林溪鬓发散乱,唯独眼神依旧明亮。
  秦淳脚步猛地一滞。
  另一杆长枪斜刺里杀来,贯穿他的肋部,李承恩脚步一颤,随即又猛地站稳身形,牢牢抵住秦淳的身体。
  秦淳手中的钢刀顺势落下,但已经失去了一半力量,陆沉不避不让,任由这把刀落在自己的肩头,一阵剧痛袭来,他却毫不在意,在对方其他人抢上来之前,双手持刀奋起最后的力量横砍而去!
  “给我去死!”
  秦淳的头颅飞起,旋即掉落于地,骨碌碌滚出数步。
  他瞪大着眼睛,望着那具无头身躯无力倒下,望着那杆帅旗被人掀倒在地。
  “万胜!”
  激昂的吼声弥漫整个战场,随着帅旗的倾倒,景军彻底失去了斗志,犹如野兽一般漫无目的四散溃逃。
  陆沉以刀拄地,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扭头望向远方的广陵城。
  他听着己方将士延绵不断的欢呼声。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露出一抹几乎油尽灯枯、而又极其欣慰的笑容。
  第78章 【王见王】
  秦淳的死亡给景军的棺椁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无论景朝步卒还是北燕军队,溃败已经成为必然,包括留守景军大营的一千战兵和数千辅兵,皆如丧家之犬一般向西逃窜。
  桑迈有心抢回秦淳的尸首,但在这等煌煌大势之下,他只能尽力收拢残兵败将一路向西。按照事先的约定,北燕后续大军正在通过望梅古道,而西南面也有牵制广陵军主力的景军六千精锐。
  往西逃命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齐军顺势掩杀。
  由飞羽营副将统率的两千余骑、刘统钊和宁雍率领的近千步卒、以及段作章让一名校尉领着城内全部的生力军,往广陵城西面追杀十余里,一路斩获颇丰。
  若非担心迎头撞上可能出现的景朝援兵,这些人说不定能一直追下去。
  纵如此,广陵军和飞羽营取得的收获也已非常惊人。
  算上后续追杀时不断扩大的战果,此战共斩杀敌军六千余人,俘虏三千余人,缴获的兵器数以万计。另有景军空营一座,里面的粮草辎重被守军走时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对于物资丰裕的广陵城来说,这点粮草辎重无足轻重,敌军首级和缴获的兵器才是真正的军功。
  如果累积前几日战事的伤亡,景军此番将近两万人突袭广陵,连战连败最终含恨溃逃,损失兵卒达到一万三千余人,主将秦淳殒命沙场身首异处,逃回去的兵马仅有四五千人,几乎等同于全军覆灭。
  最关键的是,广陵之战的落败意味着北燕和景朝攻略淮州的计划全盘失败。
  当然,此战齐军自身的损失也不小。
  主动出击的广陵军三千步卒伤亡近半,飞羽营阵亡三百余人,伤者近七百。
  陆沉统领的后备军骑兵阵亡四百余人,几乎人人带伤。
  尤其是最后跟随他冲击敌方中军的四百人,阵亡者接近一半。
  若非广陵军步卒和飞羽营及时冲散敌军,这四百人未必能活下来。
  总体而言,在兵力处于弱势且背水一战的情况下,齐军以阵亡接近两千人的代价取得数倍的战果,将包围广陵城的燕景联军杀得狼狈逃窜,依然是一场足以震慑南北的大捷。
  陆沉没有参与后续的追杀,实则在枭首秦淳之后,他便处于脱力的状态,林溪和李承恩等人守在他身旁。
  林溪望着陆沉肩头的伤势,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内衬的衣摆,为他简单包扎以便止血。
  “师姐……”
  陆沉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只见林溪白皙的面庞上多了几道血污,下巴上悬着晶莹的汗珠,鬓边的青丝已经湿透,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泛着关切和责备的情绪。
  “伤势不重,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还好他挥刀的时候已经没多少力气,要不然你就算不死也会在病床上躺几个月。你现在入门还没多久,对于上玄经的参悟差着火候,就算运功全身也做不到刀枪不入。”
  林溪一反常态,絮絮叨叨地说着。
  陆沉笑吟吟地望着他。
  李承恩和陆家的护院早都转过身去,彼此对望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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