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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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作章深吸一口气,随即道:“刘统钊。”
  “末将在!”
  “伱亲自去一趟武库,将所有库存的轻甲都取出来,交予陆干办的手下。另外,他们若需要挑选兵器,也可以直接去武库中寻找。”
  “遵令!”
  段作章扭头望着陆沉,正色道:“活着回来,我为你们请功。”
  陆沉起身道:“下官领命!”
  片刻过后,陆沉与林溪离开城楼,向城内行去。
  “为何要去呢?”
  行走在午后明媚的阳光里,林溪仿佛自言自语地问道。
  陆沉稍稍活动着双臂,轻声道:“因为我不是那种谨小慎微的性情,甚至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刻做出冒险的举动。”
  “嗯?这个回答让我有些意外。”
  “师姐觉得我应该怎么说?”
  “我以为你会说,如今城内万众一心,每个人都在为守护这座城池贡献力量,你身为其中的一份子当然不会退缩。另外,你抓了察事厅那么多人,破坏他们谋城的计划,今天又用一场大火浇灭敌军的士气,一旦城破你必然会死。”
  “师姐遗漏了一点。”
  “你说。”
  “如果夜袭成功,这是一件非常扎实的军功,对于我自己而言裨益极大。”
  “……”
  陆沉扭头望着林溪的侧脸,微笑道:“怎么了?”
  林溪感慨道:“你太老实了。”
  陆沉眨眨眼道:“在师姐面前还是老实一些比较好。”
  这句话让林溪有所触动,她不禁想起自己隐藏的身份。
  其实她并非是要刻意隐瞒,只不过当初陆沉问起的时候,两人才刚刚认识而已。
  林溪不清楚陆沉的为人,当然不会暴露自己的秘密,后来也没有合适的机会说起此事。
  顺着这件事,她又想起方才在城楼之内,陆沉对段作章等人说的那番话,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师弟,你如何看待那些草莽高手?”
  陆沉的心思何等敏锐,当即察觉到一抹危险,凛然道:“虽然我和绿林大豪接触不多,却也知道他们义薄云天忠肝义胆,都是响当当的好汉。”
  林溪忍不住笑出声来,摇头道:“刚刚才夸你老实。”
  “这就是实话,发自肺腑,千真万确。”
  陆沉一本正经地说着,满面坚毅之色。
  林溪抬手捋过耳畔的青丝,轻轻地哼了一声。
  “师姐问我为何要去,答案既复杂又简单。”陆沉继续先前的话题,坦然道:“我知道这个世道很艰难,每个人做事都要喊着大义而非关乎自身,可我偏偏不这么认为。夜袭破营有风险也有回报,我希望能够缓解城防的压力,希望能为自家的安危做些事情,希望能像城里那些站出来的人一样尽自己的能力,也希望博取功劳扬名立万。”
  他抬眼望着湛蓝的天空,悠悠道:“这些理由相互之间矛盾吗?”
  林溪柔声道:“不矛盾。”
  她觉得自己好像更了解身边的年轻男子。
  于是她恬淡又坚决地说道:“今夜我也要去。”
  陆沉应下,又笑道:“多谢师姐照拂。正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将来再慢慢偿还师姐的恩情。”
  “惫懒。”林溪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那我可记着了。”
  陆沉郑重地点头,轻声道:“我也会。”
  第67章 【百骑不惭世上英】
  深夜,景军大营。
  那场大火造成的杀伤比陆沉和段作章的预估还要严重。
  相比那些当场死亡的士卒,活着的人更加痛苦。
  烧伤和烫伤在这个时代本就属于非常棘手的伤病,随行军医虽然准备了大量的伤药,却无治疗这两种伤病的药膏。
  如今已是夏日,气温本就偏高,那些被奇火波及的伤员根本无法得到及时的救治,只能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苦苦支撑。
  秦淳知道此事的影响非常恶劣,故而在阵前便已发出军令,命桑迈带人将这些伤员带去营地后方,另设一地安营扎寨进行医治。
  虽说这些人没有回到大营,明面上不会带来太恶劣的影响,但是亲眼目睹那惨烈一幕的景军士卒实在太多,在发现伤员被提前转移走之后,一股沉闷压抑的氛围在营中弥漫开来。
  中军帅帐之内烛火通明,秦淳给众将下达强硬的命令,要求他们尽快扭转麾下部属的心理状态。
  为此,他修改了先前的承诺:只要攻破广陵城,在接到上方的新命令之前,所有将士都可在城内尽情取乐肆意报复,一方面以此来提振士气,另一方面则是打着为同袍复仇的名义。
  但是至少在今夜,景军大营依然处于一种不太安定的状态。
  蒙蒙夜色之中,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着。
  广陵城北门附近,五百勇士凛然肃立。
  他们悉数换上广陵军武库里备着的轻甲,兵器各不相同,有人还是用着自己趁手的武器,有人则从武库中选择心仪的刀枪。
  纵然依旧无法洗净一身草莽气息,却隐隐有了几分精锐之势。
  对于陆沉的征召,这些人非常踊跃,一者自然是因为如今城内的氛围,二者则是各自的家主这一次十分慷慨,早就允诺丰厚的回报。
  陆沉走到他们中间,语气沉稳而有力:“虽然之前已经再三征求过诸位的想法,但我现在还要问一句,有没有不想去的?不用担心什么后果,不愿去便留下,莫要临敌之时再后悔。今夜我会带着你们出城袭营,这是九死一生的任务,临阵脱逃等同战时触犯军法,届时不光你自己有麻烦,还会牵连到亲眷。”
  众人整齐地低声回道:“没有!”
  陆沉边走边说道:“好。今夜若能顺利破营,人人皆有赏银,伤亡者另有抚恤。没有回来的,詹府尊和段将军会亲自将银子送给你们的家人。”
  队列之外,知府詹徽和副指挥使段作章并肩站立,闻言便接过话头道:“陆干办所言属实,诸位壮士大可放心。”
  众人肃然的面庞上多了几分振奋。
  陆沉又道:“除赏银之外,此战若胜则会载入军功簿,奋勇争先者如同白天的守城将士一般,接受朝廷的嘉奖。”
  终究不是令行禁止的职业军人,没办法做到规矩森严,当即便有人主动应道:“陆大人,我们一定会拼死作战!”
  陆沉深吸一口气,凛然道:“准备出发!”
  詹徽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年轻人,几番欲言又止。
  他知道陆通对这个独子的重视,但是眼下广陵局势艰难,没人可以独善其身,如果他因为私交坚持不让陆沉领头袭营,那其他人凭什么去做如此危险的事情?
  孰轻孰重,不难分辨。
  只是临到分别之际,詹徽不禁喟然道:“尽量小心一些。”
  陆沉行礼道:“多谢府尊关怀。”
  站在旁边的段作章正色提醒道:“临机应变,莫要恋战。”
  陆沉应道:“遵命。”
  随即道别。
  二人望着他的背影,段作章忽然说道:“府尊,伱可知我现在想起了何人?”
  詹徽问道:“谁?”
  段作章压低声音,神情复杂:“杨光远杨大帅。”
  詹徽一怔,缓缓道:“将军何出此言?”
  段作章轻声道:“杨大帅开山第一战便是率千骑星夜奔驰,突袭景廉族骑兵驻地,纵横驰骋在数倍于己的敌人中,将当今景帝的二叔一刀枭首。元嘉之变,举国权贵仓皇南奔,如果杨大帅没有……泾河防线又怎会形同虚设。”
  话到末尾,已有三分悲愤之意。
  这段时间的通力合作让两人亲近不少,但过往委实没有多少交情,段作章这话自然显得交浅言深,也让詹徽心中讶然,这位副指挥使看着可不像粗鲁疏狂的性子。
  段作章此刻已经回过神来,倒也没有虚言伪饰,坦然道:“段某一时激愤,让府尊见笑了。”
  詹徽轻叹道:“将军所言,本官亦有所感,只是杨大帅的案子关乎天家体面,往后还是莫要在外人面前提起。”
  段作章抱拳一礼,然后说道:“多谢府尊提点。”
  “不敢。”
  詹徽回礼。
  便在此时,北门已经打开,五百骑徐徐进入瓮城内部。
  陆沉当先而行,左边是腰悬短刀、手持斩马刀的林溪,右边则是提着一杆长枪的李承恩——陆沉本以为他惯用的兵器是刀,今夜才知他只是因为出于方便才带刀,他的师父传下来一套极为霸道的枪法。
  后面是以陆家护院为主的近百名高手,这些人已经进入化气为劲的阶段,放在江湖上也能称得上真正的武人。再往后三百余人基本都处在练气阶段,即陆沉在参悟上玄经之前的状态,比不上一流高手,对付普通士卒绰绰有余。
  其实陆沉在昨日午间说的话有所保留,他当然不会只是带着这五百人去城外转一圈。
  瓮城侧面的城门缓缓拉开,十余道身影步行而出,五百骑继续留在原地等待。
  那些人是林溪带来的绿林高手,先行一步解决景军布置在外围的哨探,由经验丰富眼力卓绝的席均带领。
  城外的景军除去两万战兵,还有数千名负责粮草和后勤的辅兵,在广陵城西南面立营。
  后续的援兵和粮草还在通过望梅古道往广陵而来,预计需要六七天的时间,不过这支景军携带的粮草至少还能维持半个月,故此秦淳并不着急。
  因为时间紧迫再加上条件有限,景军营地不够扎实,但是该有的布置并不缺。
  其营分为七部,中军四千人做一大营,前后左右四军各三千人,东西轻骑各一千五百人。
  这些信息早已被广陵军哨骑探知,陆沉亦了如指掌,他当然不会一时心血来潮就想夜袭破营,已经提前尽可能按照掌握的信息进行推演。
  深沉的夜色中,陆沉握紧手中的长刀,逐渐调匀自己的呼吸。
  林溪侧过头,静静地望着他。
  陆沉微微一笑,轻声道:“师姐,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林溪道:“我从十二三岁就开始与人交手,因此习惯了厮杀争斗。倒是你自己能如此平静,让人意想不到,毕竟你以前只是富家公子,应该没有时常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经历。”
  陆沉想了想,平静地说道:“那天在织经司衙门里,我亲手杀了一名察事厅的细作,当时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应,或许是因为我天性比较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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