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她好可爱,她拿着诛雪剑,愤怒的看着他。
是梦吗?
可他已是这副模样,便是在梦中,他也不愿让她看见他不再年轻的模样。
燕别序重新闭眼,不再去看。
“你不准死——”薛遥知看他一副毫无求生欲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强行将燕别序从地上拽起来坐着,然后把诛雪剑塞进他手心,她冷声说:“我是来找你报仇的,拿着你的剑跟我打。”
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眼前气得脸通红的薛遥知,是真实的。
燕别序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找回了他的声音:“知了。”
看见她,他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在唤她。
“你杀了容朝。”薛遥知面无表情的说:“我跟你是仇人。”
燕别序想了半晌才记起来容朝是谁,他“嗯”了声,毫无情绪起伏。
“为什么。”薛遥知问。
“当年在冰域之巅,若非他阻拦,我能追回你。”
“那他就活该死吗?!”薛遥知像是找到了多日压抑情感的宣泄口,声音尖锐的说道:“我恨你,你凭什么这样轻描淡写就取了容朝的性命,你知不知道当年我们一路走到青城有多不容易,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们本来可以一直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人的劣根性不外如是,薛遥知也难以免俗,只有失去了才知道有多重要,当日感情正浓时她不曾怪过燕别序阻拦容朝回沐青州,此时反目成仇,一切都成为了她愤怒的缘由。
薛遥知在骂他,而他在笑。
什么容朝,他的死活燕别序一点都不在意,他只是觉得此刻眼前薛遥知生动鲜活的模样实在可爱,哪怕她仍旧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对他恶语相向。
燕别序的笑像是一盆冷水浇到薛遥知的身上,她的声音像是堵在了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伸出苍白的手,虽然面容显出苍老的神态,但那只手仍旧如同冷玉一样漂亮,指尖落在她的脸颊,他轻声说:“不是要报仇吗?杀了我。”
燕别序知道他和薛遥知已经完全不可能了,那也没关系,他至少得到了比爱更浓烈的恨,薛遥知会永远记住他。
“你就该这样受尽折磨的老死!”薛遥知骂道:“你明天就会死!”
“我知道。”燕别序毫不在意的揭开他这些年来的伤疤:“我这些年来的确受尽折磨,我已经不是那些魔种的对手,羞辱谩骂这些年来我也受了许多,当我成为弱小时,我才知晓过去的我有多恶。”
“那时我才明白,无关是人是魔,性本为恶,人与魔竟没有丝毫分别。”
很难想象,嫉魔如仇的燕别序,有朝一日竟会说出这种话。
“我走了许多年才走到蛮荒之地,我也没打算离开这里,听闻魔主要重建灵脉,我便找到了乌秋城主,想要助你一臂之力。”他平静的叙述着:“只可惜如今一切都毁了,我也快死了,知了。”
废话一箩筐,薛遥知起身,不想再听他多说,他的反应并不迟钝,精准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燕别序说:“别走。”
他只剩这一日的寿命了。
薛遥知冷冷的看着他,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燕别序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他向来笔直的背脊略微有些佝偻,但仍高出薛遥知许多,他说:“我饿了,你饿吗?”
他如今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会饿,会冷,会死。
薛遥知自然不会理他,但她也没有走,燕别序慢慢的放开攥紧她手腕的手,用迟钝的步伐出了屋子,进了厨房。
米桶里的米已经不剩下多少,水缸里已经见底,他本想熬一锅粥,现下看来也不太可能了。
被遗落的诛雪剑忽然飞了起来,剑身挂着木桶飞快离开,回来时里面就已经打满了清冽冰冷的井水。
燕别序这才缓慢的生火熬粥,诛雪剑在他身边打着圈,似乎很高兴他终于愿意做饭吃了。
燕别序安抚了一下诛雪剑,然后打了水,将脸上的灰尘洗干净,他看着水面上那张憔悴苍老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当年薛遥知寿数折损时,为何会那么抗拒见到他。
不身临其境时,他永远都不会明白。
燕别序不想再看,转过身去,就见薛遥知正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的动作,他说:“知了,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丑恶不堪。”薛遥知直白的表达着她的恶意。
燕别序享受着她给予的恶意,毕竟她并不会这么对别人,他说:“你当年寿数折损时看见我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薛遥知已经不太想得起来了,但她当时可比燕别序衰老得多,至少他那张脸还能看,她回答:“不记得了。”
燕别序不再追问。
他将诛雪剑握在手中,用衣摆细心的擦拭着剑身上的灰尘,但剑身却很难显出当年银白凌厉的模样了。
“倘若我将诛雪剑留给你,你会要吗?”
“一柄连铁剑都不如的废剑,我为什么要?”薛遥知反问。
燕别序“嗯”了声,没再多说。
锅里的粥开始沸腾,发出咕噜噜的声响,腾升起的氤氲白雾模糊了他们的视线,薛遥知的声音忽然传来:“可你是燕别序,你当真甘愿老死在这里吗?”
“我死了不好吗?”他轻声说:“知了,你还是那么心软,你狠不下心杀我,我就这样死了,你应当也能松一口气。”
薛遥知沉默许久,才说:“你应该知道,战事已起,魔族势如破竹,人族却节节败退,所有人都在等你回归。”
“与我无关。”
他连薛遥知都守护不了,何谈守护大陆,他已是废人,已经烂了这*么多年了,也好不起来了。
薛遥知没有再说话。
锅里的粥已经软糯粘稠,燕别序将碗洗干净,盛了两碗白粥,端进了屋子里。
薛遥知半晌才走进来。
燕别序用调羹拨弄着碗里的粥:“已经不烫了。”
“我不饿。”
燕别序“嗯”了声,默不作声的喝着索然无味的白粥。
薛遥知没动那碗已经完全冷掉的粥,燕别序将碗筷收拾回厨房,清洗干净。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血月的光芒黯淡,天地间都透着淡淡的粉色,薛遥知站在院子里,凝望着那轮粉色的月亮,柔和的粉光打在她的身上,显出一丝柔和。
燕别序看了她一会儿,才走过去:“蛮荒之地的晚上很冷,我本以为我是不怕冷的,原来只是我从前有灵力,我才知晓,凡人脆弱至此,甚至难以抵御如此寻常的天气。”
薛遥知嘲讽:“你不是有至曜玉么?”
“至曜玉碎了,我试了很多次,都补不好了。”燕别序声音平静的说:“我该知晓,破碎的玉是无法再修复的。”
他垂下眼眸,梦呓一样的呢喃:“好在你如今也不需要了。”
薛遥知没说话。
“很晚了,你走吧。”燕别序也抬头,和她望着同一轮月亮:“你能最后陪我一次,我很开心,知了。”
“大陆上的形势不容乐观,魔族已经取下了埋雪关,如今大军正在寒英河畔交战,有灵脉的灵力加持,这么多年来仙门也没有出第二个燕别序,人族不是魔族的对手。”薛遥知声音毫无起伏的说:“现下看来,只有你才能掣肘钟离寂。”
白日里的疲惫涌上身体,让燕别序几乎无法保持站立,他退到门槛边坐下:“凭我这副残躯吗?”
“你是燕别序,你一定有别的办法。”
他说:“很遗憾,知了,我没有别的办法,况且你不是希望我死吗?”
“我是想你死,但我希望你死在战场上,而不是窝囊的老死在这里。”
燕别序没说话,他自我折磨了这么多年,早就不想活了,死亡于他来说才是解脱,况且此时,他连他的剑都挥不动了。
诛雪剑感知到燕别序的心意,急急飞来,但燕别序并不伸手,耗尽力量的诛雪剑便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诛雪剑坠地之时,薛遥知也站在了燕别序面前,她低垂着眉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道:“你想就此解脱,哪有那么容易?燕别序,记住,你永远亏欠我。”
燕别序还未明白薛遥知是什么意思,就见四周金光弥漫,繁琐复杂的阵纹映入眼帘,他几乎是顷刻间就反应过来,薛遥知想要做什么了。
他的情绪终于出现波动,近乎失控的说:“知了,住手,你不能就这样抽出你的灵根——”
燕别序如今只是普通人,薛遥知可以用定身术轻而易举的控制住他,她在燕别序面前坐下,在阵法的作用下,她的脸色惨白得像是透明一样。
迎着燕别序赤红的双眸,薛遥知说:“还记得当年在青城元宵节那日你承诺过我的吗?我记了很多年。”
——愿强大者护佑弱小,愿上位者得见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