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丹绯说:“我幼时也很怕冷,长大了也就不怕了。”
薛遥知颔首。
大营近在咫尺,正好见段思脚步匆忙的走了出来,瞧见他们,连忙疯狂摆手。
风雪太大,薛遥知看不太清楚,但丹绯看清楚了,段思是在表达大营中有大事发生,让薛遥知暂且不要进入。
很多事没有撞到薛遥知面前,薛遥知是不会管的,她精力有限。
丹绯的脚步顿住,她似乎猜到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看向薛遥知。
薛遥知问:“怎么啦?”
“您当真,不问问我战况吗?”丹绯再度发问,她一字一句的说:“只要您问,我必定知无不言。”
哪怕钟离寂明令禁止过,要对薛遥知绝对隐瞒。
丹绯今日已经说了两遍同样的话,远处的段思似乎还在不停的摆手,薛遥知收回目光,心中有些不安。
她隐约觉得,倘若她听,必定会有什么,会随之改变。
……算了吧,就像从前一样吧。
真的可以一直这样吗?
哪怕钟离寂做得再过分,只要不在她面前,就没事吗?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薛遥知。
她深吸一口气,问:“发生了什么?”
丹绯在薛遥知面前跪下,垂首说道:“人族联合了妖族,倘若我们不退,便要将我们困在寒英河畔……”
百年前的黄昏之战是人、妖、魔三族混战,而今时今日,人族竟联合了妖族,一同围剿魔族。
他们的第一站就是钟离寂所在的寒英河,而钟离寂也很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没有选择退,而是打算将计就计——
将仙门修士与妖物都聚集于此,一网打尽。
但按照魔族大军的实力来说,风险很大,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他们的底牌是蛮荒之地的灵脉。
钟离寂做出决策,在两地设下阵法,利用灵脉里充裕的灵力,短时间内提升魔族大军的修为。
他是魔君,整个魔界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哪怕蛮荒之地属薛遥知管辖,他手握大权,要灵脉轻而易举。
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乌秋愤怒之下,带领着心腹闯出魔界,来到寒英河,当着诸多将士的面,逞上了她很早就准备好的停战请愿书。
大战在即,乌秋动摇军心,无异于是很严重的后果,她带来的心腹被*杀了个干净,自己也身陷囚笼,今日是她的处决之日,以儆效尤。
丹绯的语速极快,不过须臾便说清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钟离寂隐瞒得很好,倘若并非丹绯,薛遥知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冰冷的寒风裹挟着大雪,割在薛遥知苍白的面庞,她意识到了两件事——被她视之为希望的灵脉毁了,乌秋要死了。
灵脉没有救了,可乌秋还有救。
薛遥知飞快的往大营跑去,段思手忙脚乱的想要阻拦,但她跑得太快,他刚伸出手,她的身影就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行刑场上,聚集着数量庞大的魔种,无数个方阵秩序井然,气势恢宏,而乌秋单薄的身影孤零零的跪在行刑的阵法之中,其中灵力涌动,受凌迟之刑。
她浑身是血,数不清的灵刃在她的身上割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她气息衰弱,嘴里的谩骂斥责之声化作一口又一口被吐出的鲜血。
一道红色的身影快若闪电,闯入刑阵之中,强大的灵力硬生生震碎了那刑阵,台下的魔兵严阵以待,却在看清闯入刑阵中人的面容后,不约而同的缄默了。
薛遥知抱住伤痕累累的乌秋,她解下身上披着的红色大氅,将乌秋裹住。
乌秋勉强睁开眼,看见薛遥知,眼泪便簌簌的掉落了下来,她哽咽道:“知了,知了,景曜死了……”
“别哭。啾啾,我会保护你的。”薛遥知心中难受,她摸了摸乌秋凌乱的长发,轻声说道。
乌秋摇了摇头,边哭边说:“这里已经没救了,我辜负了魔主的期望……这片土地,已经烂透了……没有办法了知了,没有办法了。”
她的情绪波动实在是太大,薛遥知不得已点了乌秋的睡穴,将她交给了丹绯,丹绯抱着乌秋,退到一边。
高台之上,钟离寂已经起身,沉默又无奈的看着她。
墨羽叹了一声,不得不高声开口:“大战在即,钟离乌秋扰乱军心,罪不容诛,还望主上切莫此时犯糊涂,以大局为重。”
大局,大局。
薛遥知脚尖轻点,落于高台之上,她浑身都是冰冷的,带来沐浴过暴风雪后的彻骨寒凉。
她看见桌案上摆放着的那卷长长的请愿书,伸出取过,展开,上面签着许多名字,密密麻麻,没有任何空白。
薛遥知咬破指尖,“薛遥知”三个大字跃于纸上,鲜红的,醒目的。
钟离寂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阻止她将请愿书公诸于众,他握住她冰冷的手,低声说:“知了,我知道你心有不忿,我都知道,我们回去说,我给你解释。”
“你不知道。”薛遥知以灵力震开他,向后退了三步。
众目睽睽之下,身形单薄的女人弯下了膝盖,低哑的声音在灵力加持下,穿透连绵的暴风雪,响彻这方天地。
“以魔主之名,向魔君请愿停战!”
“魔界尚存,灵脉亦能重建,请魔君停战,救救生养我们的那片土地。”
“请停战——”
薛遥知没有抬头,她跪在地上,如同曾经的乌秋那样,声嘶力竭的去博一个不可能。她抬手,呈上那卷长长的请愿书。
薛遥知在魔界的威望不低,她此话一出,下方的魔兵哪怕是训练有素,都禁不住爆发了很是清晰的窃窃私语声。
钟离寂似乎盯着她看了许久,她倔强的跪在地上,背脊却是笔直的,今日的这场暴风雪都未能压垮她。
他无奈又心疼。
很可悲的一件事,他是个坏人,而薛遥知是个好人。
他没有如她所想的变好。
钟离寂上前,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薛遥知的力气没有他大,被强行拉了起来,她甩开他的手,一字一句的说——
“我也动摇了军心,我还是魔主,乌秋若受刑罚,我当千百倍代为承受,望君上应允。”
钟离寂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薛遥知自知她无法改变局势,就闹了这么一出,是在逼迫他放了乌秋。
钟离寂的呼吸很沉,他本就不是一个脾气太好的人,只是一直在薛遥知面前收敛,但今日很显然他愤怒到了极点。
“乌秋,收押。”钟离寂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她甩都甩不开,他高声说道:“魔主体弱,精神不济,今日所言,皆不作数。”
紧接着,他对着下方在他的威压之下已经安静的将士,又耳提面命了几句,便强行拽着薛遥知离开。
段思愁眉苦脸:“咋整啊,我没拦住主上。”
“此次只怕很能善了了。”墨羽瞥了眼将乌秋带下去的丹绯,让夙渊留在这里善后,便脚步匆忙的跟上钟离寂。
段思见此,也连忙紧随其后。
主帐内还烧着暖意融融的炭盆,火光碰撞燃烧,发出轻微的声响,紧接着被杂乱的脚步声掩盖。
钟离寂动作飞快的用灵力蒸发掉薛遥知身上冰冷潮湿的雪,攥着她腕骨的手随着动作松开,薛遥知另一只手里的请愿书,也掉在了地上。
身体的温度回拢,薛遥知后知后觉的感觉手腕生疼,垂眸一看,一圈明显的乌青掐痕清晰映在她的手腕上,与雪白的皮肤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此。
钟离寂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压抑着声音里的愤怒,与薛遥知说:“你觉得当初我父母为何那么容易就被构陷?就是因为我阿娘写出的一封停战的请愿书,被有心之人抓到了机会!知了,你想我们也重蹈覆辙吗?你要陷我于不义吗?”
薛遥知紧抿着唇,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印象中,钟离寂已经很久没有和她发过这么大的火。
“你好好休息吧。”钟离寂不欲久留,他要去处理薛遥知惹出来的乱摊子,他此时情绪也不好,不想惹薛遥知生气。
钟离寂大步离开。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薛遥知的声音终于传来:“站住。”
钟离寂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
薛遥知的声音变得高昂:“钟离寂,我让你站住,你听不到吗?!”
钟离寂的脚步倏的顿住,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似是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薛遥知看见了,她的态度没有软下来,只安静的等待着钟离寂转身。
许久。
钟离寂平复好心中的怒意,转过身来时,神情已经趋于平静,看向她的目光也柔和了下来。
他走回了薛遥知的身边,温和问她:“知了,你想说什么?乌秋,不是已经放了么?”
“你装什么傻,我要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薛遥知已经忍耐多时,到了极点,她觉得她快要疯了:“我已经退让了这么多年,从朝堂到战场,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我不想你为难,不想你为难,我一忍再忍,可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