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初见时的女孩儿瘦弱伶仃,偏偏又凶得不得了,他明明很讨厌她的,讨厌她凶他还打他,当然他也不是好欺负的,她敢打他,他就把她的酒全都喝光,一度惹得她追着他漫山遍野的跑。
他们在追逐中长大。
在一个寻常的日子里,阳光明媚,绿草如茵,容朝坐在碧水河畔,手边是一本他拿着充样子的《诗经》,他心不在焉的想着讨厌的薛虫虫什么时候会和宋圆圆她们过来洗衣服,他要把她按到水里,让她昨天敢打他。
少女们的笑闹声由远及近,薛遥知过来了,只是很不巧,她们在河的对岸浣衣,那时的薛遥知可比这时候小多了,还是小少女的模样。
隔着明媚的春光,容朝不经意间一撇,忽然发现薛遥知泡在清澈溪水里的那双手又小又白,偏过头去聆听叶柳脆声说话时的侧脸,柔和漂亮得不像话。
怎么她和打他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原来她也是个女孩子啊。
容朝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春风吹过,手边尚未翻开的《诗经》被吹动,第一篇便是《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薛遥知就在他的对岸,他不需逆流而上去寻找她,她看见他时,自会涉水而来。
他呆呆地抬头看着她,她赤着脚,踩在浅浅的清澈溪流间,从对岸走到了他的面前,俯身问他:“容朝,你看什么呢?”
那是容朝第一次面对她时那么慌张,他该如何说他刚才是在偷看她?
容朝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她狐疑的盯着他:“你是不是想趁机把我推水里。”
容朝对上她清澈漂亮的眸子,几乎不敢抬头,反应过来后,落荒而逃。
薛遥知捡起地上的书本,指尖拂过上面的诗句,一字一句的念:“……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她的声音离他远去。
正是青涩的少年时期,容朝在那一天,情窦初开了,他开始迫切的想要见到她,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她面前。
少女迟钝,且心思从不在这上面,他赶走了她身边所有的少年,她也只顾着她的桃花酿。
容朝想要告诉她,他喜欢她。
他迫切的等待着天亮,去找薛遥知,迷迷糊糊间,他睡着了。
梦里薛遥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从始至终都有陌生的声音在告诉他——不要爱她。
如果你不想失去她,就不要爱她。
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梦中的容朝不解,为什么爱她就会失去她?为什么只有不爱她他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那声音一直绝望的重复着这几句话,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天亮了,梦醒了。
容朝想去找薛遥知,但那声音,已经成为了他的梦魇,经久不散,他发现,他无法对她说出那两个字了。
他开始频繁的做着同一个梦,梦中一片黑暗,只有那一遍一遍重复到绝望的声音。
直到他开始忘记,他一开始是想要去告诉薛遥知,他喜欢她。
这是属于容朝一个人的暗恋。
悄无声息开始,无疾而终结束。
自那之后,容朝也不再说这个了,他在时间中暂时忘记了这个梦,也忽略了他喜欢薛遥知,直到薛遥知的身边,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的男人。
无论是燕别序,还是钟离寂。
他们一定都可以告诉她,他爱她吧。而他,容朝,却是个连喜欢都说不出口的人。
甚至连她一次又一次的给他机会,他都无法把握。
因为他无法正视自己的感情,所以薛遥知要嫁给别人了。
……凭什么,凭什么他说不出来。
凭什么,他不可以喜欢薛遥知。
那道声音却久违的传来,熟悉又陌生,他幽幽叹道:“我不爱她,她也不能嫁给别人。”
“把她抢回来。”
对,把薛遥知抢回来。
手腕被磨破,绳索脱落,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双手重获自由的容朝扯断了腿上的绳索,“蹭”的从地上站起来,双腿已经麻木,他就像是未曾察觉到一样,推开柴房的门,踏入昏暗的夜色中。
已经过去一整天了。
薛遥知此时,是在哪里?她与钟离寂成完婚了吗?她如今会在喜房中,与钟离寂……洞房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容朝浑身发冷,双手颤抖,只有腿还听使唤,他直直的往梁家冲,今天黑风寨的人除了守门的,几乎都在梁家喝喜酒,并没有人注意到容朝。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容朝便跑到了梁家的大门外,他跑得太快,冷风灌进了喉咙里,他似乎都尝到了腥甜的滋味,但他来不及想太多,悄无声息的翻越围墙,直奔新房而去。
与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热闹喜宴比起来,新房附近空无一人,很是寂寥,容朝的脚步慢下来,他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一次一定要告诉薛遥知,他喜欢她。
容朝推开门。
喜房内,红色的帷幔落下,烛火朦胧,将装饰喜庆的房间,勾勒出暧昧的橙红色剪影,透过一层层的帷幔,容朝隐约看见了帷幔里的床榻上,坐着一袭红衣的人。
似乎是听见声音,那人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容朝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隔着帷幔,他低声说:“我是容朝。”
“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容朝哀求道:“你不要嫁给钟离寂,也不要和他洞房,可以吗?”
“……”
等不到薛遥知的回应,容朝低垂着脑袋,乖乖的说:“从前偶尔欺负你是我不对,以后你可以随便欺负我,我肯定不会再还手了。”
“你还只跟我一起走可以吗?”
“我们还要去青城,还要揭穿阳雪宗的真实面目,为湄水城无辜受难的百姓讨回公道,你不能留在这里嫁人。”
“等我们从青城回来,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定居,你卖酒我就开酒楼,把你的酒全都收了,然后把赚到的银子都给你,我那么聪明,赚的银子肯定比钟离寂这个趁人之危的小人多得多,到时候全都给你。”
“好不好啊?”
容朝咽了咽口水,小心的唤:“知了。”
“……”
“是不是我不说那句话,就不能打动你?”
“那我现在说。”
容朝很紧张,他的声音都在发抖:“我其实很早就想告诉你了。”
“我喜欢你。”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终于说出口,容朝松了一口气,期待的等着薛遥知的反应。
半晌,里面的人都还坐着没动。
容朝逐渐开始不安,他眼眶发红,声音颤抖,身上的气息开始变得危险:“你为什么不理我?你是不是,真的又喜欢上钟离寂了,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我啊!”
他上前掀开帷幔,走到了那人的面前,恰巧这时,钟离寂扯掉了头上的盖头,难掩杀机的看着他。
看见是钟离寂,容朝的脸色立刻变了,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尴尬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咬牙切齿:“怎么是你?!”
钟离寂冷笑:“还好是我,否则我还不能戳穿你这龌龊心思!”
“薛遥知呢?你为什么盖着她的盖头!”容朝厉声问道。
“这盖头是我的!”钟离寂怒道。
容朝愣了一下,他立刻就不觉得尴尬了,然后不合时宜的笑了一声。
钟离寂:“……”
今天绝对是可以载入钟离寂最屈辱的一天中。
他白天的时候换好了喜服,刚推开门头顶就落下了一顶红盖头,然后就被推进了狭小的花轿里。
钟离寂不可置信,他怎么会在花轿里?
媒婆欢天喜地的说:“快坐好了!我们宝儿小姐马上就来迎娶你了!”
钟离寂掀开帘子一看,果然看见薛遥知一袭大红嫁衣,坐在高头大马上,由梁右帮她牵着马,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过来迎亲。
钟离寂忽然理解了什么叫赘夫。
他还以为只是说说的。
结果是真的。
媒婆还在嚷嚷:“哎哟你怎么把盖头掀开了?快放下啊!这样不吉利,你想刚成婚就被宝儿小姐休了吗?”
钟离寂已经呆住了,他愣愣的放下手,轿子颠簸了一下,开始起轿。
梁家就在不远处,这花轿很快停下,钟离寂连薛遥知的手都没牵到,就被带着跨过马鞍与火盆,开始下跪。
跪天跪地跪梁老夫人。
这些钟离寂都忍了,想着与薛遥知对拜也不错。
但薛遥知不乐意了,她不愿意和他对拜,梁左竟然也纵容着她,说:“一个赘夫而已,我们宝儿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然后钟离寂就被草率的送进了喜房里。
钟离寂又自我安慰没关系他忍住,后面还有洞房,到时候还不是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