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理解。”程星朗单手把放放拎上机车后座,打量他鼓成包子的脸,“你是气球吗?”
崽崽听不懂这高级骂法,歪着头时,一个儿童头盔“啪”地扣下来。
程星朗做事有交代,利落地替他系好扣带,请萍姨放心,兜完就送小鬼回家,顺便“咔嗒”一声拍下挡风罩。
机车引擎“轰”地一响,幼稚园门口瞬间沸腾。在小朋友们羡慕的惊呼声中,放放的小胸膛不自觉挺高,嘴角疯狂上扬。
落日、机车、大靓仔载着小靓仔——
“哇!好有型啊!”
放放整个人贴在程医生背上,小短腿努力岔开,试图摆出更加威风凛凛的架势。前面传来一声淡淡的“坐好”,他立马变老实宝宝,但欢快的小奶音还是飘了一路。
萍姨望着机车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程医生太懂小朋友的心思了,甚至故意在幼稚园门口多绕两圈。直到交通彻底堵塞,所有小孩都扒着栏杆目送,放放心满意足,小脸得意得都快发光。
机车穿过大街小巷。
白天的骑行和晚上完全不同,落日光芒洒下,街边的景色看得一清二楚。他们还遇到正在巡逻的交警,放放迫不及待地推开头盔挡风罩,奶声奶气地问好:“师姐,还没收工啊?”
骑铁马的交通部师姐还以为自己听错。
刚才是碰见哪位小同僚了?
定睛一看,居然还是个迷你骑手。
此时的香江,对于幼儿乘坐机车的年龄限制,并没有明文规定。她瞥见那辆机车——速度较缓,转弯时的倾斜角度都刻意放轻,温柔得不像话。路程短,也戴了头盔,还专门贴着小巷行驶,显然是哄小孩开心。师姐笑着摇摇头,索性放行,继续抄牌。
对于盛放而言,最有趣的,就是穿越小巷。
就像在拍警匪片,程星朗车技了得,带着他在弯弯曲曲的巷子里穿梭。放放紧紧抱着程医生的腰,眼睛亮晶晶的,余光里风景掠过,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纪老师说,小朋友来到陌生地方,应该提高警惕才对。但是,放放已经彻底把下午在幼稚园上的“防拐安全课”抛到九霄云外。
机车!这可是机车啊!
谁还有空想那些无聊的课?
……
兆衡律师事务所的李律师向警方提供了一份尘封多年的档案,这份档案揭示了林汀潮生母冯凝云的下落,过去二十余年间,她一直以化名隐居在精神康复中心。
这一切都是冯老先生的安排,当年他将冯凝云安置在这家僻静的专科疗养院,所有入院手续都经过特殊处理,就连医护人员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冯老先生在世时,不愿自己的女儿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果不是因为必须配合警方调查,这个秘密,将被永远掩埋。
档案中夹着一张照片。
昔日旧照里,冯凝云是台上散发着耀眼光芒的舞者,而后来变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按照老爷子的安排,再也没有人去打扰过她……
这是家族遗传的精神疾病,每一位女性仿佛都逃脱不出这样的梦魇。
档案记载,林汀潮的外祖母在二十五岁那年突然精神失常,在某个雨夜自缢身亡。她的母亲曾是舞台上优雅的天鹅,却在生下林汀潮后逐渐崩溃。而现在,轮到林汀潮了。只是这一次,她连被送进疗养院的机会都没有,而是彻底消失。
林汀潮下落不明,任何可能与她有关的线索,都可能是解开真相的关键。
经过等待,调令终于批下,此刻,祝晴站在明德精神康复中心的西贡专科疗养院门口,抬头望着这栋灰白色的建筑。
这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与祝晴的想象不同,走进铁门,没有想象中的阴冷潮湿,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也没有疯癫的哭喊……
相反,这里甚至宁静而温暖,阳光洒在草坪上,零星几个穿着病服的病患在散步,外界的一切完全与他们无关。
阳光投过落地窗,在走廊投下光斑。
程医生在访客登记表上签字,接过访客牌,递给祝晴。
这个地方,程星朗曾来过无数次。
每次都是独自一人,站在铁门外望着里面整齐的建筑和修剪得当的草坪,有时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直到警卫过来礼貌地请他离开。
护士长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
听完他们的来意后,微微蹙眉。
“跳芭蕾的女士?”她摇了摇头,“我们这里没有会跳舞的病人。倒是有演舞台剧的,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她姓潘。”祝晴补充道。
“九号病床的潘梦?”护士翻动档案的手指顿了顿,抬眼望向窗外的草坪,“应该在活动区,这个时间,她通常会在那里晒太阳。”
她转头对旁边年轻的护士说道:“小董,带他们过去。”
小董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领着他们穿过走廊。
尽头是一扇上锁的玻璃门,她说了一声“稍等”,用钥匙打开这扇门。
“草坪也要上锁?”祝晴忍不住问。
“必须上锁。十几年前出过事,有病人逃出去,闹出了人命。所以后来……你看那边的墙,加得比赤柱监狱还要高,没有任何翻墙逃出去的可能性。”小董压低声音,“就是那起登过报纸的案子,无差别杀人,最后被车撞死……”
祝晴下意识看向程星朗。
已经进入十一月初,阳光却出奇地温暖,柔和地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不是无差别杀人。”程星朗低声道,“只是规律还没被发现。”
有精神病史的流浪汉犯下多起命案,这几起案子,程星朗曾反复回忆。
他对比每一个遇害者的家庭背景、职业、住址,甚至他们的活动轨迹。
他坚信一切并非偶然,但是这个规律是什么?
董护士继续领着他们穿过草坪,一边走一边介绍。
“西贡专科疗养院和总院区完全不同,这里除了重症患者,还收治一些特殊的犯人。”
“精神病人犯罪嘛,总归和正常人不同。”护士语气微妙,没有再往下说,但眼神已经道明一切,这些人像是握着免死金牌。
“奇怪,刚才还在那里的……”护士站在草坪边缘张望,被阳光照得眯起眼睛。
突然,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地撞了过来。
程星朗反应极快,下意识挡在祝晴面前,在对方即将跌倒时,稳稳扶住他的手臂。
中年男人抬起头,露出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谢谢哥哥!”
他的声音粗哑,语调却轻快地上扬,说完便赤着脚蹦蹦跳跳地跑开了,病服下摆沾满草屑,在风中摆动。
“他……”祝晴望着那道背影。
“他让我们叫他冬冬,精神分裂。”护士习以为常道,“听说小时候要照顾五个弟弟妹妹,从来没当过一天孩子。现在倒好,整天追着人叫哥哥姐姐,活得像个三岁小孩。”
草坪中央,冬冬正蹲在地上,专注地和一队蚂蚁说着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趴下来,用手掌托起一只迷路的蚂蚁,将它送回自己亲手挖出的洞穴,完成这个动作之后,满足地拍了拍手。
“他那些弟弟妹妹呢?”
护士扯了扯嘴角:“一个都没来过。听说从他正式住进来的第一天起,就再也没有家人来看过他。”
忽然,程星朗的脚步顿住。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祝晴注意到湖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臃肿的身影。
“她就是潘梦。”护士也望向长椅的方向,“怎么跑那儿去了,连我都没注意到,还是你们警察的眼力好。”
湖边的身影就是林汀潮的亲生母亲,如今化名潘梦的冯凝云。
祝晴问:“她平时和谁走得比较近?”
“她很少说话的,还真没见她和什么人有过交流。总是一个人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说她跳舞?我在这里工作两年了,从来没有见过她跳舞。也许舞蹈对她而言,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吧。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真的想象不出,以前是一位舞蹈家。”
祝晴和程星朗缓缓向她走近。
从前在舞台上尽情旋转的芭蕾舞演员,腰肢不再纤细,足尖不再绷紧,优雅的颈部线条也变得浮肿,看不出丝毫昔日的影子,只有那双低垂的眼睛在抬眸瞬间,还依稀可见一丝灵动。
“你还记得自己的女儿吗?”祝晴站在一步之外,轻声问。
女人仍旧望着远处,对这个问题恍若未闻,双眼无神地望着远处。
就在祝晴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时,一道闷闷的低语声传来。
“她……”她转头,对着祝晴笑,手指在唇边比一个噤声的手势,用气声说道:“她已经不会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