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他们只在神婆屋里待了十分钟而已,盛放小朋友却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回家的一路上,他狠狠犒劳自己,手舞足蹈说个不停,就像是刚看完精彩演出的小观众。
到家时,少爷仔绘声绘色地向萍姨讲述今晚的见闻。
萍姨是很好的听众,一边惊讶地听着,一边利索地给两人换上更厚实的被褥——
她睡前突然觉得天气转凉,因此特意起来准备。
“就是这样!”盛放找出一张黄色彩纸,“唰唰唰”在上面画八卦图,又光着小脚丫去找硬币。
他举着自制法器,小脸上写满得意:“晴仔你看——”
祝晴打断他:“睡觉。”
放放小朋友露出极度不赞同的表情。
他踮起脚尖,将那张彩色符纸“啪”地拍在祝晴背上,奶声奶气地喊道:“变,看不见我!”
人小鬼大的小孩。
“……”祝晴拎住他的后衣襟,将他送回儿童房去,“睡觉。”
“等我学会法术……”盛放在被窝里扭来扭曲,“第一个把你变成小猪!”
……
祝晴不得不适应骤然加快的工作节奏,而盛放也要继续适应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小日子。
其实,即便是前些天,他也要去上学,外甥女也要去上班。
但至少从傍晚开始,舅甥俩还能窝在沙发里,一个翻与植物人术后护理有关的医学书籍,一个看绘本。又或者一起蹲在电视机前,对着卡通片傻笑。
不像现在,晴仔又得很晚才回家,而放放在萍姨的“监督”下趴在露台,眼巴巴地盼着晴仔的身影出现在楼下。
就像是一颗望甥石。
好在小朋友的沮丧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找到了新的关注点。
放放站在日历前,手指戳着数字:“是周三啦!”
盛放记得,晴仔在游乐园时说过,二姐的案子将在周三宣判。
“晴仔,我要去法庭!”放放仰着小脸。
祝晴的目光落在日历上。
距离半山白骨案结案已经过去四个月,盛佩珊的案件到了最终审判阶段。那天她收到法院通知,告诉了放放,但从没想过要带他去法庭。
在原剧情里,小反派因为盛佩珊的事,被所有人指指点点。每次他愤怒地回击时,那些人就笑得更加恶劣——
“怎么?你也想学你二姐杀人吗?”
可那时候的小反派根本不懂。盛佩珊对不起很多人,却唯独没有亏欠过盛放,别人说她坏,他就跟人打架,别人说她该死,他就骂回去。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家人和是非,不能混为一谈。
祝晴的脑海里闪过半山别墅壁炉里的那具白骨。
她想起何嘉儿的母亲老泪纵横,掩面哽咽着说——
“就当我的女儿……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做她的战地记者吧。”
祝晴不想让放放亲眼体会亲人受审的残酷。
但善恶是非,必须让他明白。
盛放静静地听。
他嘴巴里还塞着没咽下去的奶黄包,双手捧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喝着温热的牛奶。
浓郁的奶皮沾在他嘴角,祝晴伸手用纸巾轻轻擦掉。
“像白胡子老爷爷。”她唇角微扬。
放放立刻纠正:“是白胡子老舅舅啦!”
祝晴成功转移了放放的注意力。
可过了好久,小朋友突然放下杯子。
“不要以为你成功了哦——”
“什么?”
“我还记得呢。”盛家小少爷眯起眼睛,“只是不去啦。”
犯罪就是犯罪,晴仔说,二姐会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但在她铁锹底下猝然消逝的生命,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偿还的。
盛放还小,可他懂得这么多道理。所以祝晴总是平视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和他对话。
晴仔告诉他,每一条生命都是宝贵的。
放放用力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口软乎乎的奶黄包咽下去。
他记住了!
……
清晨,祝晴刚踏进警署大门,就见小孙和曾咏珊急匆匆往外走。
荣子美的行踪查到了。
“超市人事档案里没登记她的具体地址,同事都说跟她不熟。”
“户籍科的旧地址早就已经过时,荣子美和她母亲搬走很多年了。”
“好在有超市店员回忆,荣子美曾经因为母亲住院而请过假,我们这才锁定了医院位置和具体病房。”
祝晴、曾咏珊和小孙赶到医院,穿过住院部,在三楼拐角处找到了三零一病房。
推开病房门,六张病床紧密排列。
这个时间,探病的人还没到,并不算嘈杂。
荣子美正坐在床边,给母亲按摩掌心和手臂,动作熟练。
见警方亮出证件说明来意,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就在这里谈吧。”
“护士马上要来查房,我要在这儿等着。”
“你们刚才说,找到小燕的手指头?”荣子美问。
“是断趾。”
病床上的荣母中风严重,歪斜的嘴角发出含糊的呜咽声,攥住女儿衣角。
“没事的。”荣子美拍拍母亲的手背安抚道,“是为小燕的事。”
调查显示,这对母女与邝小燕的关系比想象中更复杂。荣子美和邝小燕的虽是“表姐妹”关系,两家却极其疏远,不过是家族谱系里勉强勾连的一笔,平日里很少往来,后来因为住得近,关系才重新续上。士多老板的证词得到印证,邝小燕父母确实不务正业,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年幼的邝小燕常常抱着作业本躲到表姐家。
邝小燕写完功课,总是要吃饭的,一开始,荣母看她可怜,会准备她的份。
但当年,她们自己母女俩相依为命,同样不宽裕,时间长了,谁都承受不住这份负担。
“我妈找小燕的妈说了……”荣子美回忆着,眼神放空,“她就给了我妈一些钱,不多,够买菜的。”
也就是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邝小燕和荣子美走得很近。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在报案时填的表格上,荣子美填过这个信息。
此时,她的叙述比报案时要详细许多。
“她那时候已经被服装店炒了,又找不到别的工作。”荣子美说,“在家里被她爸妈嫌弃,待不下去了,就来我家……一直说,沾到好命了,一定会沾到好命的。”
“小燕心高气傲,她不愿意当服务生,说那是伺候人的。”
“但是以我们这样的学历,就只能做这样的工作,不然呢?”
“我劝她脚踏实地。”她继续道,“小燕不听,最后一次见面,我们吵了一架。她从我家里跑出去,我以为她还会再来,像之前一样。但是没想到,小燕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之后,她们再没有联系。
也就是说,荣子美口中的“失踪三年”,时间并不准确,可能存在好几个月的误差。
“我早就说过,林听潮一定有问题。”荣子美说,“你们查到了吧?”
但是当警方问及“林听潮”这个人,她却又摇摇头。
“不知道什么学校,不知道做什么工作,我没有见过她。”
“一直是小燕回来说的。”
“我告诉她,这个人怪怪的,她不听,一定要接近林听潮。”
“小燕觉得,有钱人说一句话,分量比我这个穷酸表姐要重多了。”
“邝小燕的父母在哪里?”
荣子美的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一个喝死在路边,一个跟人跑了。”
就在这时,护士推着药车进来查房。
荣子美始终坐在母亲的病床边,细心地帮老人掖好被角。
警方临走之前,突然问:“为什么你一报警,断趾就出现了?”
“我半年前就报过警。”荣子美说,“长沙湾警署那些人,当我是疯子。”
祝晴将名片递给荣子美:“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们。”
警方转身离开时,余光瞥见荣子美将名片对折,塞进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口袋。
护士推着药车走近,荣子美立刻抬起头,语气里带着焦急。
“护士小姐,我妈昨晚一直指着头,好像是头晕,要不要紧啊?”
“是不是医生开的降压药有副作用?”
“不是……我不是不信医生……”
荣子美的声音逐渐远去。
走廊上,曾咏珊压低声音:“她真的跟这事没关系?”
“别的不好说。”小孙撇撇嘴,“长沙湾警署办案拖沓是出了名,投诉科档案堆得比人还高。”
……
刑事调查组办公室里,纸张和档案铺满工位。
祝晴抱着邝小燕的学生档案重重拍在桌上,扬起一阵细小的灰尘。
“你小心点。”曾咏珊立马说道,“医生不是让你少提重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