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似乎都还朦胧着,未能适应这其中的差异。
不过,东京城里的各色瓦子勾栏却早早热闹起来了,一太平,自然要争相冒头挣铜钱,为了营生嘛。
元娘倒是没有以前的好动,总是一心想着去瓦子看热闹,有没有新出的杂剧,但也不乐意总闷在家里。
她觉得自己再一日日地伏在窗上,朝着远处发怔,迟早头上会长出花花草草的,人都迂掉了。所以偶尔也会出去巷子,买点简单的吃食,尤其是冬日到了,酥脆冒着热气的旋炙猪皮肉、盘兔、煎夹子等等,都好吃极了。
尤其是犀郎和孙令耀在过不了两三月就得省试了,家里紧张得很,日常吃穿都很讲究,动不动就炖煮吃食,成日里不是鱼便是羊,偏就阿奶不是个偏心肝的,倘若有犀郎的份,那必定有元娘的。元娘近些日子看到羊肉都怕,吃得她嘴角快长燎泡了。
这一日,刚过巳时,眼看着王婆婆出门去照看马行街那边铺子的生意了,元娘就迫不及待出门去。
她想去偷着买点渴水,虽然是冬日,但依然有小贩卖渴水,就是卖的人少了,不像夏日大街小巷到处可见,而且现下还更价廉。
为了这碗杨梅渴水,她得走足足半个时辰。
所以元娘一出门就步履匆匆,生怕走得慢了,到时午食前不能回来。
正因此,才叫她刚出门就撞了满怀。
她捂着被撞红的额头,抬眼一看,目光触及他守孝穿的素色衣衫,本来满腹的怒气都散了散,元娘顿时软了声,“你……可有碍?”
也正是这一撞,才让元娘对彼此之间的长大恍然有了认知。
头一回到这巷子里来的时候,阮小二的个头才和她差不多,遭她反讽了两句,就脸色红白,不知所措。但如今,他已经长得如此高大,高得自己不得不仰头望他,才能窥见全貌,胸膛也十分坚硬,撞得她头疼死了。
不知不觉间,少年的玩伴,已经长成高大强健的青年,可以承担家中重任了。
元娘庞杂的思绪一闪而过,阮小二却正急忙忙地看她如何了,见她摆手,又同她一个劲地致歉。
看他情急的样子,元娘才找回熟悉感,这和从前没有两样。
元娘拦住了他喋喋不休的道歉,开门见山道:“有何事?可是寻我阿奶,她不在,去了马行街那边的铺子。”
她怕她不阻止,阮小二说到天黑都说不到要紧,到时候耽误了正事就不好。不怪元娘这么想,近来阮家遭逢的是大变故,万一有什么事没厘清楚,是来找邻里长辈问询的呢?
横竖她是不清楚那些生死大事的规矩的。
她认真的态度叫阮小二一怔,眼里流露出些许失落,但仍对她尽力温声言语。他是几个巷子里出了名的顽劣难管,脾气也不大好,可对着元娘的时候,不知为何,总是显得羞涩,有时甚至会结巴。
他直直看着她,露出苦涩笑容,“我、我不是寻王婆婆。元娘,我可以这般唤你吗,元娘,即便不可以,大抵也只能唤这一回了。”
阮小二面容渐渐摆脱了青涩,多了成年男子的硬朗,但经历的风雨吹打太少,又显现少年的桀骜。他的相貌无疑是好看的,于娘子和阮大郎都是端正秀丽,他自然不例外,就是神态不同,没有那份端庄,多了些强横烈性,那眉仿佛时刻都攒着怒气,要与人一较高下。
唯有面对元娘时,会变得平和。
此刻,他真正像个男人一样,认认真真的同元娘说话,直视着她,不闪不躲,没有羞怯,没有别扭。
“我要走了。”
“走?”元娘遇到疑惑,蹙起秀丽的眉头看向他。
阮小二颔首,扯出些微末的笑,是只对元娘的轻柔,而眼里则透着坚定的光,愈是说话,眼中燃烧的光芒越甚,是深深的仇恨,“我要从军,兄长故去,这份仇我不能不报,我要去戍守边境。
他说完,停顿片刻,看向元娘时,语调从激昂重新变得轻柔,生怕惊扰了元娘,而刻意压低声音,“往后,怕是难有相见之时。”
阮小二说着,尽力扬起笑容,想让元娘感到轻松,但他从强扯的笑容,到难以掩饰的眼神,无一不述说着伤感难舍。
很明显,他在强撑。
元娘倒是没多说什么,关怀过了便容易越线,阮小二喜欢她,她一直很清楚,也不愿给他无谓的希冀。她只道:“那于娘子该如何是好?”
长子没了,次子又要从军,倘若有个万一,她晚年该指望谁?
没有听见元娘的挽留或是关怀,阮小二的眼里闪过失望之色,但只是瞬息,很快打起精气神回道:“我去从军,正是阿娘首肯,她要我奋勇杀敌,莫要丢了父兄的脸。”
元娘若有所思地点头,这倒像是于娘子会说出口的话。
生死在后,气节在前。
明知没有希望,可迟迟未等到元娘的挽留或……其他,阮小二的神色失落,只强撑着露笑,向她告辞。
就在阮小二转身走了几步,身影渐远时,元娘忽而开口,语调轻柔,可早早便喜欢元娘的阮小二怎么可能忽略她的声音,所以几乎她才开口,他便激动转身。
元娘面含微笑,看着他道:“望君此去珍重。”
她眼里没有半点旖旎之情,而是祈盼他平安的温煦友好。
她说着,双手置于腹前,微微屈膝,福了一礼。
虽未得到希冀的言语,但一切似乎早已注定。
望着这样的陈元娘,阮小二释然一笑,双手交叠,弯腰一拜,朗声道:“多谢。”
他望向她,含笑祝愿,“望娘子得觅良人,顺遂一生。”
今年汴京的冬日似乎格外长,雪下起来没完没了,不知何时起了阵风,雪又开始呼啸着洒落,浸湿人的肩膀和衣角。
但这并不能阻拦行人的脚步,纵然踉跄难行,亦要继续。
行人如此,阮小二如此,世人皆如此。
第103章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年后。
许是一年来波折太多,过年时,官家亲自下令,给全汴京年过七十,以及失怙失恃的孩童送去一斤肉,有功的将士一坛酒。
东西不多,却是官*家亲赐,许多人家都摆上了供桌。
往年宣德楼下就已经很热闹了,等着内官来采买的小贩、想要瞻仰天颜的百姓,还有表演的伎人们。今年还请来了烟火师,与“抱锣”、“硬鬼”、“舞判”等表演相结合,如同幻术一般,如梦似幻,又绚丽至极。
这烟火戏还是头一回在这么多人跟前亮相,在京都诸多技艺中,烟火师人数稀少,为了今日的盛典,官府四处网罗烟火师,从南到北,有些名气的怕是都请来了。
据说,花费甚巨,是连富裕的皇室都免不得肉疼的程度。
甚至还有大臣上疏参。
可见一斑。
元娘为何会知道呢,盖因这些传闻与据说在市井间流传得最快,她纵然是想不知道也难。许多消息都是半真半假,但这事恐怕是真的,才经历波折,正是要用盛大的庆典来掩盖一切的时候,此时,纵然花费大些,于皇室而言,也是在所不惜。
念及此,望着眼前腾起的绚丽灿烂的烟花火光,还有高台上翩翩起舞,宛若在飞的舞伎们,元娘莫名觉得惆怅。
她此刻与家人一同在人潮拥挤中看着表演,不同于往日,她现下出门大多会戴上面衣,也就是前唐的帷帽,但不会夸张到长及裙角,连同身形一起遮掩,而是上面形似斗笠,四周用轻纱网罗,恰好能遮住面容与脖颈,又隐约透露些棱角。
若隐若现间,反倒更添了勾人心痒的婉约绮丽。
这面衣,也不知为何京都城里就流传开来。
元娘发怔的片刻功夫,转头想喊万贯,却见身边人已经变换,是全然陌生的面孔。
她立刻意识到不妙,今日出游者众,连那些高门显贵的小娘子与主母们都乘车出行,戴着面衣的人不知凡几,恐怕万贯她们认错了人,不知不觉就走散了。
元娘左右相望,人头攒动,到处都是乌泱泱的一片,她纵然想找人也找不到。
罢了。
元娘摇头,不由气馁,横竖她也认得回去的路,走散了也无妨。她自己就只是居住在市井里的普通小娘子,其实连婢女都不必有的,更早些时候,她自己比婢女还凶悍呢!
想通了以后,她索性任由自己沉浸在灿烂的烟火中,四周亮堂堂的,挥舞的烛光与上扬的细碎的烟花,使得人如同置身仙境,就连天上的星子都被掩盖住,不见踪影。
很难得能看见这样的美景。
忽视背后的奢靡,拥挤的人群,元娘静心欣赏,仰着头,莞尔而笑。
璀璨的烟火映射在她眼里,原来,星子不是被掩盖了,而是躲进了人的眼里,熠熠生辉。
“娘子。”稚弱的女童声响起,元娘察觉自己的袖子似乎被扯了扯,她偏头看去,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孩,笑容有些羞怯,可动作却十分熟稔,显然已经卖了许久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