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被打断的思绪得以继续。
其实很简单,魏家不缺钱,他的香囊便是有这一类香料,用的也是胡椒,而非花椒。
先秦有诗,“视尔如荍,贻我握椒。”
这是女子向男子表明心意的诗。
魏观摘下香囊,握于手中,露出了今日归家后,唯一一个真心的笑容,连眉宇都舒展开,噙着点点轻松惬意。
他将香囊珍而重之地系回腰间,捧起一卷书,慢慢看着。纵然有把握,可事涉及元娘,他便忍不住一再小心,总要万无一失才是。
即便父亲不提,接下来的时日,他也准备闭门读书,好生温习。
世上最不缺的便是才俊,若一味骄傲自大,只会成为笑话,与一切失之交臂。
他必须等,静下心去等那个时机。
*
元娘从送出花椒以后,心里就有些忐忑,也不对,不如说是好奇和做了坏事的兴奋要更多一些。魏观几乎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是对她的态度与其他人是截然不同的,元娘从未怀疑过,他是否喜欢自己。
只是不清楚,他为何迟迟不表明心意。
元娘有些等不及了。
窦二娘和徐承儿无一不在提醒她,好缘分拖下去也会生变,若是彼此心仪,是大幸事,更不应该错过。
她送出花椒不是一时意气,而是仔细思量过的。
既然魏观心仪她,她亦是,何必忧虑谁先捅破窗户纸?元娘乡野出身,后来长于市井,早些年连饭都吃不饱,抢着去山上挖野菜,最嫩最好吃的一茬都要靠抢。
因而,她从不觉得主动争取是什么错事。
而且汴京的民风也没拘着少年男女表明心意,要不怎么每年春日都有踏春,彼此看对眼了,转头下聘成婚多了去。
她要等魏观的回应。
倘若是他家里有阻力,怎么也得说个清楚,好过这样耗下去。
元娘喜欢他,也在意爹爹的冤屈,要是最终与魏观有缘无分,横竖也不过是分开而已。
她不怕!
回到家中,元娘坐在窗下的美人榻,榻上的小凭几还摆着几个昨夜她一时兴起放在那的门外土仪,精美得不像泥胚做的,李三娘栩栩如生,眉*宇间带着少有的坚毅英气,与诸宫调里唱的那个聪慧果决的人儿一模一样。
元娘把它拿起来,对着细瞧,似自言自语一般,手指点着它的脸,“要好好答复!”
“知不知!”
她恶声恶气,手指点着也用了两分力,奈何生得太好,白皙胜雪,生就一副无辜清白的模样,纵然做此姿态,也只憨态可掬,讨人喜欢得很。
自言自语了一阵,到底觉得无聊,元娘干脆趴在窗户前偷看往来的行人。
她还不忘背着手在凭几上摩挲,那上头摆了一盒香糖果子,她拿到什么便吃什么,一会儿是炒得香脆的松子,一会儿是甜滋滋的金丝梅,一会儿又摸着干绵的蓬糕,也算是种趣味。
忽而,她看到邻居方婆婆火急火燎地跑进巷子,遇到别的邻居,急道:“米价又涨了,可别在这等着了,快去铺子买米去。”
“不就是米价涨了吗,日日都涨,何必急成这样?”
“嗐,不是这么回事,我那口子在酒楼做事,听着有官老爷说,北方的蛮族快打到汴京了。到时候,可不是涨粮价,兴许铺子的米都买不着了!”
“哪能啊,不至于吧?这可是汴京,天子脚下,有官家坐镇,那些不识教化的蛮夷能打到这附近来?各州的兵马可不是白吃粮饷的!”
“这谁晓得,说是什么官欺上瞒下,哎呀,我也弄不清。嗐,你不去买,我自己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方婆婆说着袖子一甩,着急忙慌家去,要去拿铜钱买米。
邻居见了,心里惴惴不安,望着方婆婆抬手欲言,最后还是跑回家,也准备去买米了。
元娘听着稀奇,蹙起眉,半信半疑起来。
前头不是还说大捷吗,怎么一转头就变了?
第94章
元娘还算沉得住气,没有慌了手脚,但也不免指尖泛凉。
比起偶然听来的只言片语,她更相信阿奶,也是本能的倚靠,元娘把案几上的香糖果子盒子盖起来,拍了拍手上的蔗霜粉末,起身下榻,准备去寻阿奶。
王婆婆今日没有去马行街的那个铺子,那里她招了管事的人,除了不时查账,倒是不必太忧心。
故而还是待在自家这边的时候多,元娘从小门出去,拐了个弯,就到自己家铺子前,王婆婆正忙着调教万贯做菜,方一指点完,又要去笑盈盈的招呼客人。
单看家门前这些铺子的热闹,元娘原本有些乱麻的心顿时又安稳起来,汴京依旧繁华得很,想来,所谓的北方蛮族应该对汴京的影响不大吧?
她还没遇见过打仗,对这件事的认知不太深刻。打仗,只存在于老一辈偶尔的只言片语,以及书中的寥寥数字,惨烈、悲壮,但是对她而言太遥远。
应当不会有事的,元娘这样告诉自己。
她深深吸气,唇角扬起些甜美的笑,如往常一般,进了铺子,凑到王婆婆身边,“阿奶!”
王婆婆冷不丁被抱住手臂,先是一惊,转头看见是元娘,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用了两分力,元娘脑袋后仰,“你且吓人吧,上辈子定是狸奴投胎,神出鬼没的!”
元娘摸摸额头,讨好着灿烂笑起来,有几分甜滋滋的傻意。
王婆婆见了,也就舍不得讲她。
“饿了吧?今早我去挑鱼的时候,看着秋蟹肥美膏多,也买了一篓,就是想做给你吃的,哪知道你惦记徐家小娘子,一早跑没影了。
“说说吧,想要怎么吃,清蒸?酒腌?若是你喜欢,炸着吃也不是不成,刚换的壳,炸过以后,壳不硬,酥脆酥脆的,就是可惜那么好的螃蟹。”
王婆婆说了半晌,见元娘没应,睨眼看她,“嗯?究竟要怎么吃?难不成出去玩一趟,魂没跟着回来,应个声都不晓得?”
元娘怔怔出神,明明知道先前从方婆婆那听来的估计是谣言,还是忍不住心神不定。
她低下头,似乎在思考,认真道:“清蒸吧,简单。”
“这才是会吃的做法。”王婆婆颇为满意。
这样新鲜肥美的蟹,正要清蒸了吃,才能吃出极致的鲜甜,旁的吃法都有些可惜了。
不过,说起蟹,她倒是有些想吃蟹酿橙了。
奈何这做法太繁复,今日这一整篓的蟹都不知道能不能做成一份。王婆婆把那点子馋念赶出脑海,嘴里却不断分泌口水,想着蟹肉蟹膏全被剔出来,加了橙肉挤出来的汁、姜末、黄酒、蔗霜炒制,再放进挖空的橙里头,橙盅盖上一蒸,那滋味!
啧!
一勺挖下去,净是蟹膏蟹肉,吃着痛快不说,入口微微酸甜,橙子的香气与蟹的鲜美交织在嘴里,蟹肉的甘甜尽显,本该有的一点腻滋味被橙子的酸甜融合,回味时还有些姜末的辣,真真就是好吃二字。
等改日得空了,她也要去遇仙正店吃上一道蟹酿橙。它家做的最是鲜美,就连橙都是从南边运来,精挑细选过的。好不容易手里有了余财,王婆婆自己也忍不住解解馋,享享口福。
可以带元娘一道去,不过元娘是未婚嫁的小娘子受不得寒,需得温一壶黄酒搭着喝才是。
王婆婆一时想得有些多了,也就没怎么搭理元娘。
但是元娘却没走,而是顺势坐在店里,给自己倒了杯水,捧着慢慢喝,缓解心绪。
她坐着,边喝水边张望铺子四周,店里坐了七八分满,颇为热闹。只要有手艺就不必怕饿死,汴京的食客从来眼明心亮,不怕被埋没。
看着客人们有附近官衙的小吏,也有三五个人凑一块吃喝说笑的,还有为主家出来买吃食,提着食盒等着的,元娘不时听着他们闲聊的话语,颇觉意趣。
她皓白的手腕撑着脸,左右看着听着。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桌开始,忽然就讲起局势来,也许是个小吏,但更可能是个客商。
“唉,如今北边的蛮族连下数城,我的货有不少运不出来,可赔死我了。”
“我姑家亲戚都在祟宁,前两日说是也被夺了,不知道他们人如何,还平不平安?”
这样细碎的抱怨,传到元娘的耳里,似乎佐证了方婆婆所言。
难道真的要打到汴京了?
在她如此疑问的时候,也有客人这样问了。
得到的是众人不以为然的反驳。
“汴京有官家坐镇呢!”
“不可能,绝无可能。”
“我大宋的兵马也不是吃素的,能叫蛮夷欺辱的东京城来不成?”
虽说众人都是矢口否认,大有嘲笑那人的意思,可也没谁真的眼里一点忧惧都无。
不知何时,王婆婆坐到了元娘身边,还端了两碟小菜。
一碟是酒腌虾,用花椒和盐,还有酒放在缸里腌,用泥头封了缸,腌了七日才取出来的,褪了些水,虾肉质紧实,吃着有嚼劲,还伴有浓郁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