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没什么好怕的!
这有什么羞?
元娘虎着脸告诫自己,只是看了一眼而已,还隔得这么远。
她什么时候如此不争气了?!
又不是月夜私奔。
反复劝解自己一番后,元娘可算是神清目明,脸上寻不出一丝羞怯之色了。但她又忍不住忐忑,自己方才的反应是否太大了,魏观还站在原地吗?
元娘一手搭在窗户框子上,慢慢的、犹豫忐忑的向外探出身子,白皙美丽的面容在漆黑一片的夜空下对衬得极为醒目,莹白得仿佛会发光。
没叫元娘失望,魏观仍旧伫立在原地,身形修长如玉,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纵然影子瞧不出面貌五官,可他良好的仪态,使得阴影中都可窥见主人的风姿气度。
他还在!
元娘的唇角悄悄翘起,神色顿时轻盈,眼里也盛满笑。
这个时辰,巷子几乎不会有人经过,家家户户也都闭紧小门,但若是高声说话,还是会引起注意。
可隔得这么远,不高声是听不清对方说什么的。
元娘把窗子彻底支起来,露出小半个身子,与他遥遥相望,即便如此,就已经觉得心头微微泛甜,如饮了蜜酒一般。
她专心看他,眼睛不自觉弯成月牙儿。
好在,许多事是不用言语就能表达的,魏观抬头,微笑望着她,月光下,他的身形愈发挺直,直到他将左臂抬起,才叫元娘看清藏在阴影下的东西,也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举起的是一个食盒。
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就叫元娘明白了缘故。
都来不及让魏观继续,她就瞬间起身离开了窗前,快得都有影子了。还没等瞧清,元娘又出现在窗前,但这时候她身边似乎多了什么。
月光朦胧,却依旧能视物,很快,就叫人瞧清是怎么一回事。
一根粗麻绳捆住木桶上的提手,顺着白墙,元娘慢慢往下放麻绳,木桶也渐渐往下落。
元娘平日里都是这样买过路小商贩的吃食的,有时一碗馉饳,有时两个胡饼,或是酸辣甘滑的麻腐,吃着可香了。
但是阿奶不让她夜里吃太多,怕积食,半夜里伤了胃,所以她都是偷偷竖起耳朵听,一有小贩的吆喝声,就支起窗户等着。
兴许不独她一个小娘子是这样干的,那商贩一见她敲窗户拦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停下来用手比划要几文钱,再看着她吊木桶下来,里头装着铜钱,他们也会把吃的放进木桶。
故而,她放麻绳的动作可熟练了。
一看就知道没少干。
魏观曾经听她讲起过,但的确是头一回见,不由轻笑。
元娘是不可能听见他的笑声,可她不瞎,魏观的表情她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他望着自己时弯起的眼眸,既是讶异,又是失笑,仿佛在看不知事的孩童。
她只是小小的违抗了一下长辈的要求,夜里容易饿罢了,但已经及笄,哪是什么小童,怎么能用这般目光望着自己。
瞥见他笑吟吟望自己的样子,莫名的,元娘有些恼。
也不知这人是否真的喜欢自己。
她该不会是会错意,万一他把自己当妹妹呢?
不喜欢时还好,真生了点情意,元娘便忍不住多想,一时忐忑,一时纠结,偏想起他时,心口又泛起甜,叫她如缠在一块的丝线,怎么也理不清,恼人得紧。
好生可恶!
如今两人一个在高墙上,一个在巷子下,她纵然是想逞娇嗔怪人,都无处施展。
说不准正是因此,他才毫无遮掩,笑意尽显。
因为他知晓,此番情形下,她连质问的话都没法说。也不知是谁夸他为人君子的,分明和常人一样,还更促狭!
元娘恼归恼,可手上的动作没停,面色变幻几许,木桶也已经被她提到窗前。她抓住木提手,将木桶拎进窗子里,索性盘腿坐在美人榻上,把食盒拿出来打开。
方一掀开盖子,浓烈的鲜香扑鼻而来,不独是油炸的香味,还有辛辣呛味。
不出所料,最上头那一层放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旋炙猪皮,没有一丝残存的毛发,甚至因为铺炸比原先膨胀了两三倍,鼓起金黄的泡,元娘一看就知道这炸得正正好,别看鼓得大,但可薄了,又薄又脆,半点不费牙。
上头撒的香料末必定有茴香、砂仁、花椒,定然还有其他的,混合起来的香味很勾人。
元娘克制不住,咬了一口,脆响轻薄,入口微微的麻和辣,那卖吃食的陈婆婆必定放了许多茱萸,正因此,舌头被香辣呛住,晶亮的油脂尝不出腻,反而和香料混合,只有油脂被炸后的独特香气。
好吃!
不愧被她心心念念了许久。
打开下一层盒子,是一碗水团!
水团是糯米粉做的,里头裹了蔗霜,外头是简单的热汤水,吃起来甘甜香美。元娘舀了一个起来,咬破水团,蔗霜已经融成浓郁的水状,与热汤交织,吃着甜滋滋的。
先是鲜辣油腻,再吃点甜香甜香的水团,正好解辣,味道十分好。
但这食盒拢共三层,元娘打开了最后一层,她很好奇里面有什么吃食。可当她打开,便是一怔,里面不是吃食,而是一个草编的小笼子,编的人定是花了许多心思,因为和真的笼子一般,有一扇是可以抽拉开的草门。
今日才刚刚见过,元娘又是心思灵秀之人,不用猜就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她从荷包里倒出那几只草编蛐蛐,放进了草笼子里,正正好合适。
既然有了蛐蛐,又怎么能没有装蛐蛐的笼子呢?
就是不知道他编了多久。
元娘拎起草笼子上头的小草钩,凑到窗户前,兴高采烈地向下瞧。魏观果然还在下面站着,她朝着窗外伸手,晃着草笼,示意他自己知道用途,脸上的笑粲若明月,耀眼夺目。
魏观看到了,他亦是扬唇,眼神温柔的看着她。
月色中,他似乎张嘴说话了,但是极轻极轻的声音,恐怕当面都未必能听得清,更莫说隔了这么远。
元娘疑惑歪头,猜不出他说了什么,好奇便如蚂蚁般抓挠心口。
可她也未能做些什么,就见魏观对着她施然拱手,神情和煦,示意离去。
皎洁的月色下,他的身影在悠长寂静的小巷逐渐变小,青石砖上斑驳的纹路见证了太多人的来往,也就留不下某一人的痕迹。
一整夜,元娘都举着那草笼,躺在床榻上,盯着它瞧。
他最后究竟说的是什么?
元娘翻了个身,把草笼放在枕头上,双手托腮,百思不得其解。
也因此,一夜不得好眠,满脑袋盘旋着魏观两个字,纵然是梦中亦是如此。
*
天亮后,元娘迫不及待去找了徐承儿,却不小心被迫看了场“热闹”。
“我不嫁,我不嫁,你们逼死我算了!”
徐承儿哭闹着把东西给砸了,歇斯底里哭喊着。
惠娘子夫妇就看着她,对她束手无策。尤其是徐家大郎,满眼心疼,欲言又止,惠娘子更是冷眼看着,随便徐承儿闹,却不会有更改的余地。
元娘是没想到会撞上这一幕,本来想和徐承儿说说魏观的事,自己眼下该如何做才对,但现在显然不恰当。
可离开也不妥。
惠娘子叫住了元娘,她最是爽利果决的性子,铺子有她在经营得风生水起,但对女儿也是如此,什么哭闹压根动摇不了决心。
但作为邻居,惠娘子对元娘家一直很是关照。
她揉了揉皱起的眉心,青蓝色包髻将她的头发一丝不落的裹进去,与她刚强的性子一般,容不得半点沙子。
“元娘,你正好来了,帮我劝劝她,男方家的许口酒都已经送来,此事容不得她逞性子。”
第91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元娘如何好拒绝。
她只好尴尬点头,佯装同意,待到惠娘子走出去,她探了探头,左右观望,将门给阖上了。
确保不会叫人听墙角,元娘才重新走回乱糟糟的屋子。
徐承儿家里人多,她屋子本就是砌了一道墙,把一间屋子给隔成两间,逼仄得很,她又喜爱买东西,千奇百怪的,像磨喝乐、毽子、风幡……什么都有,更是一点空余也没有了,多宝架上一个框甚至能塞两三样东西。
正因此,地上的狼藉更显乱,叫人觉得无处下脚。
毕竟地上一扫望去,是摔碎的杯盏瓷片、砸得身首分离的门外土仪、乱飞的书页……
那野鹜正是元娘托徐承儿买门外土仪时,她买来给她自己的,如*今砸得四分五裂,好生可惜。元娘蹲下身,把它捡了两块起来,但拼不成整,只好作罢,又放回地上。但左右散落的书籍纸张,她倒是顺手捡起来,地上石板被茶水洇湿,若是将书页染脏,就不大好了。
稍稍捡了些,她顺了顺纸张,顺势放到徐承儿坐的桌边,她也落座。
元娘没有急着开口,她安静地坐在徐承儿对面,等徐承儿开口,气氛一时有些静谧,只能听到徐承儿情绪不稳的粗重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