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她们穿着遮鞋面的长裙,至腿边的长褙子,跑起来时,裙摆翻飞,褙子跟着晃动,如振翅的花贼,美丽动人。
万贯和徐承儿家的婢女茯苓在后面追着,还好追上了。
但在几个长辈眼里,却是几人一溜烟就不见,不禁摇头感慨年纪小体力就是好。
她们走的要慢许多,朝左右看着笑着,时不时停一停,追忆往昔。
譬如在经过金明池东岸,看着沿途扎下的彩棚时,连王婆婆都不由得露出松惬笑容,“我年轻时就跟着家里人在这看过水军争标。”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
三道声音同时应下,是岑、廖、惠三位娘子,互相对望一眼,先是愣,旋即都哈哈笑起来。
真论起来,她们年纪相仿,年轻时又都在汴京,说不准还看过同一场水军争夺锦标的表演呢,只是人多又不识得,擦肩而过了。
三人身世不同,所嫁之人身份地位各异,没成想人到中年,却成了好友。
倒是把王婆婆给显突兀了,她平时似老树皮般枯着的面皮,今日也松开了,玩笑道:“和你们几个凑一块,我这老妇又成了讨人嫌的长辈了,要觉得不松快,撇下我自去散散也好,免得不自在。”
她这话的意思,是自己看她们三人,就如同岑娘子她们看元娘和承儿,一拨人看一拨人是晚辈。
不管多大了,做了阿娘还是阿奶,都是会说会笑会顽皮的人。
总不可能上了年纪,人就成了庙里的塑像,自此就严肃爱管教人了吧?
王婆婆心态宽和,三个娘子都跟着直笑,就连最内秀的岑娘子也是抿着唇轻轻弯眉。
惠娘子爽利,直接道:“那可不成,把您丢这,我们不是得被人家戳脊梁骨吗?再说了,和您一块出来,欢喜着呢,哪个敢嫌弃,我帮着您骂她!”
廖娘子会来事,“您年轻着呢,外人一看,和我们都是一辈的。”
她们说话妙语连珠,可把王婆婆逗得险些笑岔气,手指点着她直晃,“你、你们哟,就臊我老婆子吧。”
行人熙攘,彩棚、帐幕里坐了不少人,也有些是下人在忙碌布置,王婆婆打边上经过,望了眼波光粼粼的池水面,还有不少从眼前走过的俊朗后生,生出感慨,“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见着水军夺标的教习演练。”
他们为了过些时日御驾亲临,水军与侍从、妓子乐师,几乎每日都要练习那日会有的仪式流程。
但何时开始,却没有规定的时候。有时,你走了,他们才开始练习,有时迟迟不走,也未必能等到。
王婆婆看着被朝阳照着如铺满金箔的池面,人惬意了些,说话也更随意,“若见不着,未免可惜了些,年年都能在水军里瞧见些俊朗面容,也不知今年会否有人因面貌出众,而被官家恩赏。”
这可是个出头的好时机。
只要表现出色,生得再好些,能被注意到,说不准就脱颖而出,被官家看中擢升了呢?往年也是有先例的。
王婆婆年轻时就见过一遭,当时的兵士许多是打过仗的,那眼神气势,唬人得很,各个中气十足,可比如今的要惹眼许多。
王婆婆一开头说这个,恰好三位娘子的夫婿要么不在近前,要么被关押,要么已经亡故多年,说起来倒是不必顾忌。
惠娘子看了眼左右,捂着嘴边笑边说,“可不就是,当初我还未出嫁时,和家里人大早赶着进金明池,就是为了看水军,有好些俊朗的男儿呢,身形魁梧,面貌又佳。”
廖娘子见状,也不藏着掖着了,大胆透了底,“我当年就瞧中了一个,还央着我娘去打探哩。”
“然后呢?”惠娘子没什么顾忌,好奇什么就直接问。
边上,岑娘子和王婆婆没说话,但人也凑近了,显然也想听后续。
廖娘子这么多年过去,官人待她也不错,早该释怀了,她自己也这么觉得,但仍旧不自觉语气忿忿,“他长得太好,去他家的媒人险些把门槛踏破了,哪轮得到我。”
这话里话外,听着酸溜溜的,明显还在气呢。
“说是被一户做官的人家看中,招进门做婿了,也不知道如何了。”廖娘子幽幽叹道。
一直安静听着的岑娘子,拿帕子轻拭脸侧,微微动了眉。经过廖娘子一提,她也有了印象,那年水军里的确有个生得极为俊俏的,连她都没忍住多瞧了几眼。
当时,家里的几个姐妹,在回去以后,也谈论了好几日。
岑娘子是极为克己慎行的性子,都免不得在夜里入睡前想了想,若是自己来日的夫婿也能生得那般俊俏神武该多好?
然而,上天眷顾,她夫婿丰神俊朗,更甚那位军士。
见了她夫婿后,再看任何男子,都心无波澜。
论容貌,论学识,论品行,岑娘子至今都未曾见过能胜过她家官人的。
他样样都好,唯独一样,寿命不长。
但也尽够了,能得一个知心人,岑娘子帕子下的唇轻轻弯着,眉眼尽是缱绻。
春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连随意一阵风卷起人的额间碎发,都轻柔绵绵,像是情人呢喃。
*
几位娘子在追忆往昔,而元娘她们则正在追逐来日。
好不容易来了仙桥,也不必去寻,那位道士的摊前,已经排了很长的队,都是来算命的,男女老少皆有,不独是问姻缘的小娘子。
不过,算命准不准不知道,这道士颇会选地方。
仙桥是三个虹桥构成的,正中拱起的那个虹桥被称作骆驼虹,尤其是朱漆栏楯,远远瞧去就像是飞虹,那道士在那摆摊,可不就真是天上仙人之姿了吗?
就意头来说,的确不凡。
元娘陪着徐承儿在后头排着,但稀奇得很,这队伍有时走得很快,有时又很慢,元娘没忍住凑近徐承儿,纳闷道:“难不成有人的命顺,不必多提,有人要解的灾厄多,被留得长了些?”
徐承儿显见是早有准备,打听得一清二楚,“那是位真神仙,也不是人人都有缘分算命的,摊子前有个签筒,抽到红签的算命,黑签的便是没有缘分,而且卦金随意,你想给多少给多少。”
这倒是有意思,真像是有几分本事。
反正,叫元娘看来,一味揽财的大多是骗子。看起来不敛财的呢,是不是骗子不知道,好歹能少骗些钱。
她们到的已经算早了,可还是排了许多才到,全面只剩十余人,元娘也得以看清那位道士的真面目。这一看,吓了一跳,元娘的记性不错,她又盯着瞧了会儿,确确实实见过,正是几年前在瓦子里见过的老道士,当时对她说了顿似是而非的话。
若是旁人她兴许无所谓见与不见,但若是这位老道士,必定要问个清楚。
她不似方才随意安然的态度,时不时探头去瞧,站也站不安稳,心急如焚之下,时辰过得慢多了。
终于,轮到了她和徐承儿。
徐承儿先去抽的签筒,签头一点红,她惊呼一声,欣喜不已,又把签筒递给元娘,想让元娘也快些抽上,却被老道士制止了。
他留着花白的长胡须,两鬓斑白,衣着要比在瓦子里见到的体面上,头上束着上清芙蓉冠,插着簪尖向前的子午簪,清瘦矍铄,有股与俗世人不同的精气神,柔而刚,当得起仙风道骨四个字。
“小娘子乃是旧人,不必再算。”
元娘上前迈了一步,止住,垂下头,欲言又止,显然她也很想试试,可仔细想想,人家已经拒绝,如何能厚颜恳求,她接过签筒,又归原位,放到老道士的案前。
她屈膝一福,算是表达尊敬。
明知机缘在眼前,即便不成,也未变色恼怒,对她这个年岁的小娘子而言,已是极好的心性了。
老道士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张口道:“并非老道有意刁难,你没什么好算的,若说姻缘,你只管自己决断,终归会顺意。非要说什么,也是一视同仁的劝诫,选姻缘切记要旺自身,若是诸事不顺,心存犹豫,便不是良缘。”
元娘似懂非懂地点头,福了一礼,“多谢道长指点。”
讲完了元娘的赠予,就轮到徐承儿,老道长问她求什么,徐承儿自然答道姻缘,拿出龟甲占卜,掐指算了半日,老道士喟叹一声,“你这姻缘成的迟。”
“啊?”徐承儿有些急,怎么觉得不妙的模样。
老道士摆了摆手,让她莫急,“姻缘是好姻缘,波折多了些,你只需记着莫要逞气,一叶障目。”
这话徐承儿听在耳里自然是不甚高兴,但至少是个好姻缘,也能勉强接受,向老道士道了谢,掏了些钱做卦金,才心绪沉闷地走人。
元娘搀着她,免得叫她出神,一会儿摔了。
直到走出去好远,徐承儿还执拗着这事,最后,她摇摇头,“反正是好姻缘就成,只要比范三娘的好,胜过那文修,晚些成婚,便是熬到二十许,我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