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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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州饧一咬就断开,入口先是甜,却不是寻常糖的甜腻发苦,而是有分寸的甜,再一嚼,外裹的芝麻碎了,平添风味,越嚼越香。
  这时候若是对着火炉来杯热茶,外头纵使大雪纷飞,那也是给神仙都不换的好滋味。
  元娘已不是初入汴京时的吴下阿蒙了,她吃着泽州饧,还能脱口而出先贤名人,“怪不得白居易都喜欢吃泽州饧,下回我们配着白粥喝,试试滋味。”
  徐承儿自然是赞同的,但她也有担忧,“好是好,但我们得快些找个地用午食了,否则天寒地冻,爊鱼不热乎了就不好吃了。”
  “也是。”元娘咬住一根泽州饧,空出手去摸了摸爊鱼外头的泥封,好在还有些烫。
  她把饧咬了一口,重新拿到手上,嘴里是芝麻混着脆滋滋的甜味,“我们寻个有热汤的店吧,在外头逛了许久,来口热汤才能驱驱寒。”
  光一想想,就觉得身上骤然暖和,想打个激灵。
  三人最后去了相国寺东边的杨记分茶店。
  这里的分茶可并非指茶艺中的分茶,而是指食物,所谓分茶店,就是以菜色多为主的食店。
  在汴京,酒楼也好,茶肆也罢,除了少数博采众长的正店,其余大多各有专精,甚至有专门只卖散酒的角球店,和仅仅以某一样出名的酒家。
  比如兴国寺附近的莫家,就是专精包子,他家的薄皮春茧包子、灌浆馒头等等,包子馒头各类能有五十多种不同做法。
  还有马婆巷双羊店则出售羊的各种部位不同做法,什么羊杂四软啊,羊角子啊,数不胜数,做的滋味极好。
  元娘本来是想去马婆巷双羊店吃的,还能来一碗热乎乎的羊汤,奈何有些远了,她倒不怕走路,就是怕爊鱼凉了。
  这家杨家分茶店还是头回来,是这半年才开的店,但看人来人往热闹的很,滋味应当不差吧?
  为了爊鱼,元娘和徐承儿带着万贯,果断进去了。
  店不算大,但也不小,外头门面上装饰了华丽复杂的彩楼欢门,彩楼欢门瞧着其实有些像船,用各种杆子绑着叠高,略略有头重脚轻之感,小脚店远不及大店来的繁复,一些大脚店和正店甚至会装饰绸缎彩旗,无比奢靡。
  进去以后,先是长长的回廊,然后才到正厅,像元娘和徐承儿这样一看打扮就不是官宦贵胄出身的,博士态度热切,却也只会引她们到正厅的散座那坐,而不会去更里头的长廊两边隔出的一间间雅间。
  这家店不算大的,稍大点的正店,廊厅能有两百来步,进去后南北各有天井,里头还有亭台楼阁。而像樊楼那种,则是数栋高楼齐齐面向主楼,用凌空飞桥连接,极为气派。
  但那太大了,没有家里人带着,元娘和徐承儿不敢跑去用饭,若是一个不慎点多了,摸不出足够的钱,岂不尴尬?总之,小孩子家是没那底气的。
  博士日日招待那么多客人,眼睛早练得跟火眼金睛似的,一下就看出是来尝鲜的小娘子。
  元娘和小姐妹很少来这样正式的店里头,虽说克制着没有四处乱瞧,可眼里是止不住的好奇,甚至还有些微局促,她把手藏在桌案底下,攥成拳,面上强自稳住,尽量不露出紧张的神色。
  她这几年和徐承儿是四处瞎跑,吃遍了各种食肆摊子,但和这到底是有差别的。
  博士也不戳破,散客也有散客的菜式,做生意嘛,来者不拒,只要能挣钱,不管大小多少。
  他轻轻嗓子,口齿清亮的报菜名,“二位小娘子,本店羹汤有百味羹、三脆羹、头羹、群鲜羹……吃食有假鱼鲀、假蛤蜊、假元鱼、假鳜鱼、鸡签、羊头签、莲花鸭签、鹅鸭签、炒蟹、酿蟹、洗手蟹……”
  博士一口气报了上百个菜名,连口气都不必停的,且口齿清晰,就没有一道是让人听不清的。
  这,就是大店的不同。
  从点菜开始,就要让客人觉得惊奇,显露出功夫。
  元娘好赖跟着王婆婆出门吃过几回正店,流程还是晓得的,只是头一回不跟着长辈紧张了些。
  她清咳一声,仰起头,壮着胆子学起阿奶的口吻问道:“不必讲那么多,有什么好菜色荐给我们。”
  王婆婆教过她,不必怕付不起钱,也不必问多少钱,博士只消瞟你一眼,就能猜到你兜里能有多少余钱。但若是问了价钱,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果然,博士略一思量,就笑着说,“两位不妨点份葱茶,这样冷的天,葱茶最适宜了,一碗下肚,人便暖和,再来一碟酱牛肉,一碟味重下饭的芥辣瓜儿,再来笼龙眼大点的羊肉馒头。
  “若您二位有余钱,也可以来半角百花春色酒,这是我们店里的招牌,半角只需四十文,用了百种野花酿制而成,味甜不醉人,正适宜闺阁女子饮用。如今天冷,温好酒后呈上来,可比葱茶解寒。”
  听了博士的话,元娘和徐承儿对视一眼,主要是徐承儿在用眼神询问元娘。
  因为徐家阿翁有道士好友传的方子,常在家里酿白沙蜜做的蜜酒,他冬日总要饮用,说是能暖身驱寒对身体好,连带着膝下的徐承儿喝酒也是个厉害的。
  论酒量,不敢说千杯不醉,但三及第巷里没几个人能比得过她,包括看似上蹿下跳的阮小二几个男子,与她相比,那就是不值一提了。
  喝酒少的是元娘,不过,既然博士说不宜醉人,那自己浅酌一下应当无妨?
  元娘遂点头。
  有了百花春色酒,葱茶就没必要点了。
  博士这才下去,到后头传菜。
  元娘坐在长条宽板凳上,可算是能遂了好奇心,左右打量了。
  这里毕竟比不上樊楼、遇仙正店那样的大正店,桌椅板凳都是寻常木材,板板正正的,没雕什么纹样,空的桌面上更是什么都不摆的,得等客来了才会摆上。
  而且即便是这样不算顶大的店里,也会有闲汉候在门前,只等着有哪个富贵的员外或郎君,招手喊他们过去,赏点小钱,吩咐跑腿。
  还有粉退花残,已经明显不再最好年*华,衣着虽鲜艳,可袖口衣摆却有磨损的浮艳女子会左右观望后,拿着琵琶、月琴之类的,自顾自跑到或年轻或中年男子的桌前唱曲,直到他们给些赏钱、小物件才肯离去。
  她们被称作打酒坐,往往是少有恩客怜惜的烟柳女子,以此维系生活罢了。
  身边没有阿奶这样稳重可靠的长辈,在外看到这种景象,倒是叫元娘心里莫名一紧,说不清是怕,还是同为女子的恐惧。
  徐承儿注意到了,她握住元娘微微有些冷的手,主动宽慰道:“不必怕,这是正经的店,你瞧见外头的栀子灯没有?是没有箬竹编的灯罩的,不是那等内里设了床榻行苟且之事的庵酒店。
  “除了打酒坐不请自来的女子,至多是请歌伎伴坐喝酒,并不会当众云雨。在汴京很常见的,当众不会过于失态。”
  元娘轻轻一叹,白皙美丽的眉头轻蹙,双手托脸,“我知道,就是……”
  她看了眼左右,凑近徐承儿,低声道:“就是觉得有些怪。可能来这些地来得少,乡里少见这样的,还不大见得惯。”
  “那,咱们不看,不看就好了。”徐承儿绞尽脑汁帮着出主意。
  也只好如此了。
  徐承儿想转移元娘的注意,于是随口提起前段时日她爹娘给她物色的夫婿人选。
  “你是不知道,那媒人说的天花乱坠,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自从经过窦姐姐那一遭,我娘可吓坏了,私底下托人去打探底细,回来的都说好,什么家底殷实,人也上进。
  “结果,我自己个忧心,偷偷带着紫苏想去偷偷瞧瞧,一跟……你猜我跟到了哪儿?就在这附近,你猜猜。”
  附近不都是寺庙吗?
  元娘迟疑道:“相国寺?”
  徐承儿呵笑两声,语气里全是对那男子的讽刺,“倒是接近了,是相国寺南面的录事巷!”
  元娘倒吸一口凉气,惊疑道:“那、那录事巷,不是出了名的妓、妓馆所在吗?”
  徐承儿眼神恨恨,手落在桌面用力,“可不就是,还好叫我看见了。
  “你如今年纪大了,家里肯定给你相看,我同你说,你得自己长个心眼,那些媒人和中间人说话就是放屁,没一个能信得过的。真要是傻傻的全听凭爹娘做主,稀里糊涂嫁了,还不知是怎样的下场!
  “我是打定主意,那些个人,都得暗地里查个清楚,挨个比较过,否则,盖头一揭,终身算是完了!”
  想来徐承儿是真的生气,她随惠娘子,平日里虽有两分泼辣劲,但鲜少讲话这样没顾忌。
  元娘也不是个软弱没主意的,听了徐承儿的话,也重重点头。
  “姐姐说的有理,我也得好好比对比对!”
  说话间,菜就开始上来了。
  先上来的是之前买的爊鱼,让博士帮着拿下去敲开泥封放进瓷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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