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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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一燃愣怔。
  黎无回却像是成功做成坏事那样,很开心地勾了勾嘴角,又得寸进尺,过来刮了刮她的鼻子。
  “黎无回。”
  邱一燃有些无措地喊了声她的名字,感觉自己忽然变成黎无回手中的橡皮人,然后为了平复心悸,故意开着玩笑,
  “要不我们今天晚上直接在这里流浪到天亮算了?”
  黎无回歪了歪头。
  像是在认真思考她的提议,又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眉毛。
  似乎是同意的意思。
  闲竹赋整理
  之后,她又拿出手机,大概是在编辑今天晚上的安排。
  邱一燃捂了捂自己的眉毛,没由来地笑了一下,她因为这个玩笑而变得轻松,抛却了很多不好的记忆,于是再抬起眼的时候,嘴角也不自觉地带笑。
  直到手机响了。
  邱一燃对上黎无回微微带着笑意的眼睛,毫无防备地低头,骤然间看到自己手机里收到的那一个问题:
  【邱一燃,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必须要和我分开的?】
  她瞬间脸色惨白,被抽掉所有笑容。
  第64章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 开始觉得必须要跟黎春风分开?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也曾经让邱一燃深感惶惑过。
  不知道一般来说,提出分手的那一方是不是在心中蓄谋已久。
  但对邱一燃而言。
  这始终是个摇摆不定的瞬间,是个时时刻刻在加一减一的过程。
  就好像房间里存在一头自由肆虐的大象。或许上一秒, 她觉得这头大象已经庞大到无法忽视,但下一秒,她又觉得,只要装作视而不见, 就可以躲过去。
  平心而论。
  其实那并不是车祸后她们最为艰难的一个阶段。
  已经四个多月过去。
  这段时间, 她们互相支撑, 争吵过, 痛哭过, 也接受过身边朋友亲人的帮忙, 不止一次被目睹过最难堪的自己,也搀扶着对方的影子,走过邱一燃认为最为灰暗的一段路。
  当然,也可能是邱一燃误会。
  或许她以为的搀扶和支撑, 从来都是单方面的。
  分手那天,只是个很平常的日子,她们之间并没有发生很严重的争吵。
  早上。
  她们各自准备出门。
  邱一燃要与之前所熟悉的一名杂志编辑进行会面。
  那时——
  她开始习惯自己少了半条腿, 习惯穿戴假肢, 习惯幻痛,也习惯周围人看向自己时或心疼或可怜的目光,深深觉得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
  已经四个月,她消耗自己的所有时间和精力, 供以复健。
  以至于所有工作全都停摆。
  商业合作也只能都解约, 经济来源只剩小部分照片的版税收入。
  但也不多。
  截肢后带来的生活开销比想象中以为更多,首先是高昂的手术费用, 以及购买昂贵假肢时的费用,其次是术后复健所需要的医药费和指导开销,以及其他方面的生活开销……
  持续这么长时间,她的存款只出不进,而车祸责任方的赔偿款并不多,目前也尚未到账。
  虽然还谈不上弹尽粮绝,却也早就算得是入不敷出。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以前熟知的某位杂志编辑,愿意约她见面,甚至与她商谈全新的合作事宜,已经算是雪中送炭。
  黎春风的情况同样相差无几。
  其实在车祸以前,黎春风就已经获得与公司签约的机会。
  那是一家在巴黎乃至全球都拥有特等资源的经纪公司,在接收到相关资料后给予她回复,有意向与黎春风签约。
  原本只差签约,她就可以走上自己一直想走的那条路。
  却因为突如其来的车祸搁置。
  车祸以后。
  这家公司负责人体恤黎春风突遭横祸,也来医院探望过。
  看到脸色苍白却仍然努力复健的黎春风,那位相当具有人文关怀的经纪人红了眼角,并且也仍然对她具有故事性的、坚韧不拔的东方脸孔有着很大的兴趣,表示愿意等她一段时间,等她好转之后再进行洽谈。
  可出院之后。
  黎春风不得不再次将这件事抛之身后——因为邱一燃大部分时间都无法自理生活,时常出现精神恍惚的状态,也时常因为上厕所、洗澡和普普通通的走路这种小事,摔到地上无法独自站立。
  那辆红色卡车并没有碾碎邱一燃的骄傲,她的骄傲是沉溺于泥潭中也仍旧无法被磨平的东西,她为此痛苦,也为此麻木,但还是希望自己尽快恢复,坚持每周到专业治疗机构进行五次复健,也因此需要人多加看管。
  而黎春风觉得自己责无旁贷,也为此牺牲自己的时间、金钱、精力,甚至是梦想。
  直到这一天——
  这是她们在车祸后第一次,像车祸之前一样,终于可以从这件事中松一口气,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理论上,她们可以重新开始。
  也确实是打算重新开始。
  这几个月以来,邱一燃一边复健,一边尝试重拿相机,也确实零散拍摄了些照片。
  她带着这些照片,作为自己尚有价值的佐证,打算去见杂志编辑——因为对方愿意为她提供一个长期摄影专栏的拍摄和撰写机会,也希望和她商讨其他项目的合作事宜,费用可观。
  黎春风与那家向自己抛出橄榄枝的经纪公司进行第五次会面——如果没有问题,今天可能会成功签约。
  出门之前。
  她们两个肩并肩在玄关换鞋。
  邱一燃低着视线。
  看黎春风柔软的发顶,伸出手指帮她理了理头发。
  黎春风蹲下来,动作很小心地给邱一燃穿鞋,给她系鞋带。
  也给她的假肢穿鞋,系鞋带。
  ——这是邱一燃在车祸之前就想买的一双鞋,登山鞋。
  她原本想好,等她们看完极光回来,就拉着早上总是像只鬼一样起不来的黎春风,去登山,看对每天而言都很珍贵的日出。
  所以她已经选购好了两双同款式不同尺码的登山鞋,放在购物车中。
  原本黎春风对此很嫌弃,因为她只喜欢睡觉,不喜欢运动,不喜欢登山,也不喜欢登山鞋。
  但车祸后。
  黎春风大概是为了想办法鼓励她,还是将这两双鞋买了回来。
  在邱一燃出院当天。
  黎春风穿上这双鞋来接她,也像现在这样,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给她穿上。
  纵然邱一燃对这双鞋已经没有很多喜爱。事实上,出于生理方面的原因,她已经对很多事情都已经丧失兴趣。
  但她想要接受黎春风的鼓舞,也愿意在每次出门时都穿上这双登山鞋。
  只要黎春风能因此开心一点。
  黎春风小心翼翼地给她两只鞋都穿好,把鞋带系得很紧,又稍稍抬起眼来看她,
  “紧不紧?”
  邱一燃摇头。
  大部分时候她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或者因为磕磕碰碰到,整个人都很不舒服。
  长时间过后,跟着她,黎春风慢慢也变得话少,和她之间的对话,也通常处于一问一答的模式。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黎春风低下眼来,把她的鞋带都藏到鞋舌里面——
  因为害怕她一个人在外面,鞋带散了,没办法自己蹲下去系,或者是因为鞋带绊倒自己,她只能尽量帮她将鞋带系紧一些。
  邱一燃盯黎春风低下去的睫毛,又很迟缓地摇了摇头。
  黎春风没有反应。
  她低着头给她理鞋带,大概是没有看见她摇头。
  邱一燃愣住,再一次发觉——她们现在的沟通,总是需要黎春风付出很大的力气。
  邱一燃站着想了一会。
  然后缓缓松开蜷缩着的手指。
  她伸出手,拍了拍黎春风的头。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能给出好的、正面的反馈。
  拍头的动作很轻。
  黎春风却因此顿了片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对她笑了笑,“这是需要我陪还是不需要我陪的意思?”
  邱一燃皱皱眉,“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
  她最近说话很少,语气变得沉闷,也因为后遗症还在持续发作,时常有些小病小痛,声音也总是干涩。
  变得很不像她的声音。
  她自己发现这一点,所以越来越少说话。
  黎春风大概也发现。
  她低着头,安静了很久,才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对她笑,说,
  “知道了。”
  笑容看起来没有多勉强。
  邱一燃这才放下心来,准备出门。
  可走了几步。
  开门之前,黎春风又在身后喊住她,“邱一燃。”
  邱一燃慢半拍地回头。
  房子里的灯已经基本都关了,只剩玄关一盏黄灯,黎春风站在灯下看她,对她笑,像一个很单薄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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